其实赵虞并没叫薛湛陪她一起回梧城。
只是从医院回来那晚,她突然就想去看看干爸干妈,刚好薛湛之前那通电话给了她勇气。
他说如果她不想一个人回去,可以给他打电话,于是她也下意识地打过去了,可听到电话那边的“嘟嘟”声,她却又赶紧挂断。
很多事,终究是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的,上次在干爸干妈面前,她已经把最艰难那步都撑过去了,现在又有什么不能独自面对的?
薛湛一直没回过电话,她以为她挂断得及时那边并未收到,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却出现在她公寓门口。
他看到了那个才拨通几秒的电话,也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他说:“我陪你。”
赵虞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商陆和凌见微都是知道她要回去的,凌见微甚至都已经准备好开车送她去梧城了,但毕竟薛湛与干爸干妈更熟悉,他们没立场多说什么。
一路上赵虞都在想,见到他们,是不是又要重提那个话题,重新面对那些痛苦,可真的到家时,一切却又与她想像的不一样。
薛湛提前给干爸干妈打过电话,他们到的时候才刚过饭点,两位长辈早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就和上次他陪她回来一样,温馨、热闹、自然,全然没有半分尴尬或伤心的氛围。
他们在梧城一待就又是三天,和干爸干妈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到楼下散步,一起在客厅看电视聊天,甚至还去爬了趟山,唯独没人再提那件戳心的事。
赵虞感觉得出来,这和上次在医院时不一样。
上次是因为她在生死关头,比
起怪责,干爸干妈更紧张她的生命。而这次,他们是真的想揭过去那一页了。
梧城以梧桐闻名,大街小巷也都栽满了梧桐,只是这个季节,落叶散尽,抬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树干。
披着夕阳的余晖与薛湛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赵虞问:“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指的哪一次?如果是这次,那我的确早就知道他们会抛下芥蒂;如果是上次,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
顿了一会儿,他才又补充道:“可我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你就不怕赌输了?”
如果赌输了,如果干爸干妈怨恨责怪她,不肯原谅她,那她只会比自杀前更痛苦。
“怕,特别怕。”他定定地看着她,“再怕也要试,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你再次选择死亡,而我……不会再阻止。”
他说:“赵虞,我很自私,我只想让你活着。”
冷风迎面吹来,直直灌进眼睛里,赵虞只觉双眼难受得厉害,立刻转了个身,仰着头拼命眨了眨眼。
感受到她越来越脆弱,薛湛反而放心地笑了笑,伸手搭上她的肩,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
“我们说好的,我帮你复仇,你陪我活着,你已经食言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黄昏的街道人来人往,赵虞就这么在他怀里静静靠了许久,才直起身轻声道:“陪我回趟家吧。”
薛湛明白,她说的家,不是和干爸干妈那个家,而是她原先的家,一个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地方。
长期没人住的房子,估计水电也是不通的,晚上实在不适合去,所以他第二天上午才开车载了她过去。
四年的时间,门锁都生锈了,钥匙塞进去差点打不开。
拉开门那一刻,赵虞还是不禁颤了一下,薛湛伸出手握住她的,与她并肩一步步走上楼梯。
除了多了些灰尘,一切都没变,楼道里还放着那些装修材料和工具,甚至是……
走到二楼的时候,薛湛明显感觉到赵虞颤得更厉害了,被他握住的手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别怕。”他搂紧她的腰,抬眼往上一层看去。
那里是堆放得有些杂乱的石材、木材,地上因为全是灰尘,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那些石材尖锐的角上,隐约还有些红色的东西。
当年她被送去了医院,干爸干妈痛失女儿又要忙着准备葬礼,谁又有时间和精力来清理这个地方呢?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这个承载了无数痛苦的地方,自然也成了噩梦,成了谁也不愿靠近的禁区。
鞋子踏上地上的灰尘,赵虞却感觉自己好像又踩在了那片鲜血中,那些从母亲和小瑾头上流出来的汩汩鲜血,那股熏得她窒息的血腥味。
“呃……”胃里猛然一阵痉挛,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不停干呕,明明这样的本能反应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可她还是没法习惯。
薛湛托住她的身子帮她顺着气,等她稍微缓和了些,才又陪着她继续走上三楼。
三楼是她和母亲一直住的地方,有客厅有卧室,母亲重点装修的是二楼,原来放在二楼的一些家具也被搬了上来,不算宽敞的空间便显得更加拥挤。
客厅的书柜上放着个相框,那是母女二人的合照,同样的照片一共两张,她带走了一张,这张便一直留在这里。
颤抖着双手拿起相框,眼泪同时滴落,刚好拍打在母亲的笑脸上,赵虞收紧相框抱进怀里,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失声痛哭。
她似乎是哭了很久很久,总是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可其实每一次都会汹涌决堤。
薛湛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陪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身子给她依靠,等她哭够了再一点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看他弯腰去收拾沙发,似是准备帮她打扫屋子,赵虞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这里注定只能成为噩梦,她想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勇气住进来,但现在,有他的陪伴,她已经敢面对了。
“想看看我原来住的地方吗?”她红着眼,狼狈地抹着眼泪,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那个。”
薛湛跟在她身后推门进去,粉色基调的房间,卡通图案的被褥,枕边还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玩偶,实在以她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妈弄的。”她笑笑,“她说这是她欠我的,小时候家里穷,我们都是租别人的房子住,我连个独立的房间都没有,她就一直盼着我们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她说她也要我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像个小公主。”
指尖慢慢拂过那排毛绒玩具,她吸了吸鼻子,叹息一声:“其实现在想想,挺幼稚的,不过我真的好喜欢。”
薛湛上前,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耭駐艏髮棢阯 嗹載閲讀快λㄚΙ踄:HAΙㄒAńɡSHūщū(海棠圕剭)點℃╆O╆M
她继续笑着:“走吧,带你去看看其它地方,楼顶还有花园呢,我妈在上面种了很多花,不过都这么多年没人管过了,肯定全死光了。”
她带着他从楼顶一路走到一楼,看过了所有的角落,与他分享了许多从前的趣事,然后,便也正式和这个地方告别。
上一次离开,是害怕,是逃避,这一次,却是真的平静地走出去。
布满灰尘的门重新锁上时,他听到她低低地说了句“再见”。
既是与这个地方告别,也是与她的过去,与那个噩梦,与从前所有的痛苦告别。
他想,她应该会获得新生吧。
她说想要走走,他便也没开车,和她一起沿着郊区冷清的街道缓缓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眸看着身边高大的人影,她忽然道:“薛湛,我也很自私,就算我欠了你很多,但我现在,不想谈感情。”
“我知道。”
“不仅是现在,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爱人了。”
“我知道。”
“我不会怀孕了,不会有孩子。”
“我知道。”
“我……”
“我都知道。”
他转过身,抬起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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