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水从来都没有听李目童说过她还有个姐姐。
    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她根本就没有听李目童说起过李潮汐之外的任何家人。
    她看到李目童在手机上切换了两个号码，最终在第二个电话号码上面停住，不断迟疑，良久之后，何亦水终于忍不住，沙哑道：“你姐姐是干什么的？”
    李目童明显能感觉到闺蜜误会了这个姐姐所表达的意思，但也没有解释的想法，勉强笑了一下道：“做很多事情...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何亦水能看出闺蜜不想多说，抿了抿嘴，下意识的看向了病床的方向。
    何夫人也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李目童。
    那是一种很可怜，让人看了就很心焦的表情。
    李目童在何家的时间不算长，不到三年，但也不算短了。
    人与人相处，真的是需要缘分的。
    对于李目童母女，何家老两口是打心眼里喜欢。
    小家伙生病了，何夫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的守着，家里的老头子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一天七八个电话，小家伙能在视频里叫一声爷爷，老头能笑半天。
    何夫人是真的把这对母女当成自己家里的一份子了，如今看着李目童在不断纠结，她有心想要催促，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说到底，她心疼李潮汐，同样也心疼王月瞳。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小潮汐都这样了，李目童还在犹豫还在纠结还在迟疑，这显然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老夫人不知道内情，也不好乱开口。
    李目童默默地坐着，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
    这一刻她其实很想自私一点。
    如果基因药剂有用的话，她很想用刘琴的渠道，先去确定一下李潮汐的状况，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打这个电话。
    但事情很明显，刘琴争取到这个机会，也是用了人情的，也就是说即便到了实验室，用了人情的刘琴也只是助理身份，而不是决策者。
    李目童不知道那个实验室的分量，可即便是那种顶尖的实验室，该怎么检查，用什么药物，确定什么样的治疗方案，这些都轮不到她们插手。
    说的再直白一点的话，基因药剂这个领域水很深，刘琴的人情和何家的财力，基本不太可能让小潮汐拥有最好的治疗方案。
    如果真的是最好的那种治疗方案的话，何家的财力也支撑不起。
    她的自私，百分之百会拖着整个何家一起陷入深渊。
    何家喜欢她们母女。
    她们对何家又何尝没有感情。
    如果一切都没有选择倒也罢了。
    但现在她明明有选择可以避免这一切。
    只需要一个电话，甚至只需要几句话。
    小潮汐就会得到最好的，最顶尖的治疗，何家也不需要元气大伤，皆大欢喜的结局。
    至于自己的处境，要面临的选择，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哪里还有思考这些的余地？
    李目童深深呼吸，将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个删除，然后又换成了第一次按出来的那个号码。
    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滚烫，连同这些天不断汇聚的勇气开始一起沸腾。
    她的大脑有些空白，怔怔的盯着那个号码，手指放在了拨号键上。
    “这个号码...是潮汐父亲的电话吧？”
    何亦水突然开口道，她的话完全是自己猜测的。
    李潮汐身体一震，脸色有些苍白的抬起头，有些惊恐的看着何亦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内情的何亦水只是看着闺蜜的表情就一阵火大。
    潮汐的父亲是谁她不清楚，但这几年来，只要一想起来，何亦水都会在心里狠狠问候那个王八蛋。
    那个王八蛋在她这几年的脑补中已经变换了很多个形象，要么是抛弃妻女的陈世美，要么是借助目童上位的卑鄙要人，要么就是玩弄了目童感情的死渣男，还有别的，还有别的...
    乱七八糟的形象，没一个好的。
    她大概是隐约知道一些什么的，今年春节后不久她和目童一起去华亭，后来目童匆匆想要离开，但车站却被完全封锁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结合目童当时的表现和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她隐约大概能察觉到闺蜜过去的故事中蕴含着的巨大能量。
    她大概清楚小潮汐父亲的身份应该不简单，自己惹不起，何家也惹不起。
    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在心里狠狠骂那个王八蛋。
    “别怕。”
    何亦水压住火气，拉住李目童的手掌：“大不了我们不给他打，找你的姐姐，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姐姐...
    李目童苦笑了一声。
    有时候这个姐姐，并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还有更复杂的情况，但何亦水显然不懂。
    “没事的。”
    李目童声音有些混乱：“都一样的。”
    无论是打给‘姐姐’还是打给他，都是一样的。
    打给前者，相当于是自己在逃避。
    李目童不想这样，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
    她轻轻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的瞬间，手指直接按在了拨号键上。
    或许是她的纠结与挣扎影响到了何家母女俩。
    当李目童手指按下了拨号键的那一瞬，何家母女的内心同时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的等待中，在三人近乎窒息的氛围里，电话中传出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李目童猛然松了口气，她开始大口呼吸，不停的深呼吸，像是离开水的鱼儿，张着嘴巴，眼神茫然，失落，庆幸，看上去无比复杂。
    何家母女看着李目童，母女俩同时在心里对着某个王八蛋破口大骂。
    李目童握着手机，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激烈的跳动，紧紧抿着嘴巴，好半晌都没有在说话。
    她所有的勇气似乎都随着这个没有打通的电话而消失殆尽，她的身体甚至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
    “电话...没有打通。”
    何亦水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是啊。”
    李目童茫然的呢喃了一声：“关机了。”
    “要不要打给姐姐？”
    何亦水小声问道：“姐姐认不认识那个王八...嗯，我是说，姐姐认不认识潮汐的父亲，让她转告一下呢？”
    “打给姐姐...”
    李目童无意识的再次按了一遍那个号码，可这一次，她完全没有了亲自拨过去的勇气。
    “我来吧。”
    似乎是看出了闺蜜的纠结和为难，何亦水开口道：“我来说。”
    她的声音沙哑，很难听，但此时语气中却透着一种坚决。
    “你...你来？”
    李目童有些吃惊的看着何亦水。
    何亦水向来都是行动派，特别是在面对正事的时候。
    所以她没有跟李目童讨论拉扯，也不讲什么大道理，直接伸出手，一把拿过了李目童手中的电话。
    在李目童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已经按下了拨号键，打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李目童的手掌一空，猛然攥紧了手指，然后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何亦水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电话。
    她发现自己的心绪也有些激荡，不止是因为这个电话是拯救小潮汐的希望，同时这也代表着自己认识李目童以来，第一次正式接触她的家人。
    李目童的家人应该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能隐约中察觉到李目童背后的能量。
    自己的闺蜜，会不会出身于某个民间鲜为人知但暗中却有着极大影响力的豪门？
    是在华亭，还是在幽州，或者在北海，还是中原这些豪门云集的地方？
    闺蜜跟家里闹翻，到底是因为什么？
    只是因为那个王八蛋，还是有更复杂的原因？
    目童的姐姐，会怎么看待她？
    她们姐妹俩关系好不好？
    如果一会万一对方拒绝帮忙的话，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
    不会吵起来吧？千万不要吵起来，嗯，要克制...自己一定要克制...为了小潮汐。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何亦水脑海中出现了不计其数的想法，她似乎有些头痛，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打开了免提的手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终于响起。
    铃声响了几秒钟就被对方接通。
    清冷而淡然的声音极为简短的响了起来：“我是秦微白，哪位？”
    秦微白...
    何亦水下意识的看了看李目童，似乎疑惑为什么闺蜜的姐姐姓秦。
    李目童微微点了点头，脸色更加苍白，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你好。”
    何亦水深深呼吸，缓缓道：“你是李目童的姐姐吗？我是她的闺蜜。”
    “李目童？”
    电话里那道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但随即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沉默下来。
    “具体是哪三个字？”
    足足过了十多秒钟，电话里才再次响起了声音。
    “木子李，目光的目，儿童的童。”
    何亦水有些奇怪。
    电话中再次沉默，半晌，才缓缓道：“瞳？月瞳，是你么？”
    月瞳...
    意识到这似乎才是闺蜜真实名字的何亦水张了张嘴，却发现李目童早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电话中那道声音不等何亦水在说什么，直接开口道：“你们现在在哪，告诉我你们的位置，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