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庖子丁的炊事房周围扩建了许多临时屋棚,熙熙攘攘的进驻了许多庖子,西城那里的制陶坊日夜赶工出大陶,一出陶就被架在露天的临时土灶上,下面的火没日没夜的烧,陶锅中的水没日没夜的开,新搬来的陶簋精致的很,再没了往日的粗糙,每天都有车拉赶着蔬菜水果肉畜盐巴与粟米酒往地窖中放,南地金黄色的稻谷是十几辆车十几辆车的运送来的,庖子丁每天都忙得没个人样,这平日里看来还算是大空间的炊事房在赶来了十几只猪与十几只羊之后便只剩下屋门连接墙门这一条够一人通过的小道,再晚一些,又来了好几个自带大刀的庖子,每天就是几件事儿,杀猪,杀羊,烧水,这烟尘是比往日里更大了。
庖子丁往常掌管的是兵营后勤区以及一部分士兵们的饭食,近日来,炊事房里厢尽烧水去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煮水烫肉,外厢那却是忙的不可开交,庖子丁每天都推着车在外面取食材,忙得里外没个人样,都很难见着他,就只有小幺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忙的悠闲自得,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守着屋内的三大桌子猪羊肉和每时每刻都在烧着的水。
今日大食刚过,庖子丁又推着车出兵营采食材,只剩下小幺子守着一大锅冷水在等着烧开,外面的声响热闹的紧,粗野的,尖锐的,急躁的,慢悠悠的,所有的声音在小幺子听来都清晰无比。
近了日中,炊事房门外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声音,这声音在这环境中异常的突兀。
“让你叫两人,就你赖着脸只身过来!”
“不怕不怕,我力气大着呢,我一人能装十人的,够那帮混烂小畜生们好好乐乐!”
“你才是混烂小子,给我收敛着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的大声!”
小幺子试探着起身往门外望去,一近门,就被突然蹿出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缓一眼细瞅了过去发现是个留着齐耳大卷发,白皮大眼翘嘴的……少年,他动作风似的与小幺子撞了个满怀,反应过来之后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两人都怔在原地,小幺子还没有来得搞清楚状况,紧接着又跟上来了一个长发长身肉体结实的少年,见到小幺子也跟着怔住了。
短发少年驻足上下打量了小幺子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小幺子:“……”
短发少年:“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幺子:“……”
长身少年:“你不怕也是来偷食的?”
话音刚落,就被那短发少年一个恶狠狠的推搡:“要你多嘴,蠢货!”
长身少年后退半步,挠了挠后脑勺笑笑,不言语。
短发少年复而继续问道:“问你呢,别是哑巴!”
小幺子抿了抿嘴:“……”
短发少年见状恍然思忖半分,嘴角微扬不屑道:“还真是个哑巴!车未,动手,他是个哑巴!”
“好嘞,遵命!”
那个叫车未的长身少年乖乖的听了指令从背后拎出来了个麻布,在地上铺好,下一刻,便当着小幺的面开始动手洗劫那三大桌上的肉食。
小幺子这才看清楚这两个小子是来做什么的,大庭广众之下偷食,他当然不同意,刚要上前制止,却被那短发少年箍住了双手,这少年还比小幺子高上许多,看着年纪该是相仿,这少年的手劲儿很大,小幺子运了劲儿竟然还抽不回手。
“呀,居然还是个吃饱了的,这么多好食摆在面前怕是没少动手吧,力气还蛮大,你给我乖乖的!车未,你给我快一点,这,这小子力气大着呢!”
这一厢两人逗得不可开交,那一厢车未偷食偷得钵满盆盈,小幺子眼见着那麻布上的肉食越来越多,就下了狠心和那短发小儿明斗了起来,手腕被抓得脱不开,便直愣愣的贴着那少年的身体用劲儿撞了上去,将对方重重的撞到了后边的墙上,正中了他的一双手肘子。
“啊……”
对方一疼,小幺子便运了力将手硬掰了出来,一脱了手,就冲那车未而去,还没走几步却未想自己的脖颈儿就被整个环住,那力道之大,扣得脑袋迎着力道瞬间就往后扭了去,这脖颈儿可是个致命的地方,这儿被扣住,小幺子便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他本能的双手并用箍着对方的手臂往下掰,那喉部传来的压迫感逼着他张了嘴,难受的不断得咳嗽起来,不出一点功夫,他的脸就红了一圈。
“休想从我这儿逃……出……去!”
“咳咳……咳咳……”
短发少年见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便适时的松了一点力道,这一松,小幺子便抓了时机想要脱身反手用手肘子往后一撞,中了对方的腰,短发少年一吃痛,更是下了狠劲儿:“还不老实!”
喉咙里的压迫感顿时强了几倍,掐灭了小幺子所有的感知能力,他的脑中缼了氧,身体便断了平衡,本能的反抗只有乱舞的手脚,旁边的水在锅内翻滚,浓密的水汽不断的上升将这屋子熏得迷乱,那翻滚的腾腾热水撞击着锅壁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拨弄得内心似是断了弦,小幺子本能的发出了求救的讯号:
“……放,放开我……”
“什么?”
这声音断断续续,轻轻微微,短发少年又凑近了听,
“疼,咳咳……”
这下,他听清楚了,但是却已恼羞成怒:“竟不是个哑巴,骗我!”
说着手上的动作又加深了几分力气,真正把那喉咙里的细微声音都给断在了里面,但是不久时间,那短发少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松了手,上脚就是一踢,将小幺子整个踢到了一边,顿时剧烈的呛声不绝于耳,小幺子趴在地上咳得整张脸都发了黑,虚弱的捂着自己的脖颈!
这时的车未已经火速的将布袋绑好,立马转身要走,但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同伴并没有跟上来,而是怔在原地看着那哑巴。
车未:“怎么了!”
短发少年却对着小幺子质问道:“你是谁来得?”
小幺子红着眼转头看着这两个凶恶的偷食者,不言语!
车未:“好了好了,我们走!”
车未背了战利品,催促着身边的少年,但是见他没有反应,便硬拉了对方离了现场!
灶上的热水已经沸腾了很久,水汽蒸得屋子热气腾腾,小幺子转眼看桌上的食物,看着却并不像是遭受了洗劫,粗看着竟瞧不出来究竟少了哪些,这等偷食竟也算是一种本事!
小幺子软着双腿慢慢的起了身,又朝门后望了望,随后便又是一阵咳:如牛般的蛮力!
过正午不久,庖子丁便拉着车回来,小幺子照例出了屋子帮忙搬运食材,许是他的样子实在是憔悴,庖子丁一眼就看到了他满脖子的红痕,他上手立马检查了下:“这是怎么来的?”
小幺子:“……”
庖子丁:“来来,我细细看看!”
这些红痕是那短发少年穿着的粗麻布上的纤维勒出来的,有些伤口竟掺着红血丝:“是与人打架了?”
小幺子本来就因为自己的方言不怎么说话,来了庖子丁这儿就几乎不说话了,他还没有完全信任庖子丁便不想将这尴尬的状态表露出来,而且细细听来庖子丁的话也不是正宗的毛耳城语,小幺子习惯了幺他们的说话音调,便也有些不能够一下理解庖子丁的意思,便干脆不说话来的简单一些,于是他抿了抿嘴,摇了摇头,想让这件事情就如此过去。
庖子丁:“谁会同你打架,这么乖巧的模样,受了谁的欺负?不会是那幺?难不成那羊仔子来过了?”
小幺子极力的摇了摇头,转而又回去搬运车上的食材!
庖子丁:“那会是谁?”
庖子丁追问不果,粗神经如他见小幺子这番无所谓的模样,便也顺了他的意思,不再多问,但是他一进了屋子,便知道了大概,于是,屋内传出来一阵粗野的咒骂声:“这混烂小子这是要给我反了天了!”
只见庖子丁气冲冲的从里屋冲了出来,这黑脸上竟也生出来了一些红润,这怒气衬得他整个人都生动不少,一副现在就可以杀人润锅的模样:“这小子再敢进这屋,我非打断他的蹄子!”
这厢庖子丁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刚发了火,不成想话音刚落,从猪圈那厢便传来一声软腻的呼唤声:
“阿父?!”
庖子丁与小幺子同时转头一看,只见那高出猪圈不多的矮墙之上,蹲着一个短发少年,头发奇奇怪怪的大卷着,就是那不知好歹的偷食者之一,他的脚踝露了一截出来,上面的毛发也是卷卷的一览无余!
庖子丁:“你还有脸敢回来?!”
“怎的?”
那少年居高临下的往旁边看了小幺子一眼,表情立马变了样,腾得站了起来,一只手直直的指着小幺子,指责道:“是不是这骗子说了?”
庖子丁:“谁是骗子,这屋里哪有骗子,你给我从那矮墙上下来,年岁越大,越混烂!”
短发少年:“是那臭小子,在背后作得乱嚼别人舌头,该把他的舌头剐了去,让他作不得死,当个真哑巴!”
庖子丁:“你给我收收脾性,我只要往那一站就知道少了哪块猪皮,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前我给你懵懵过,你还给我瞪鼻子上眼了,小幺子不说话的,嚼你什么舌根,越是无法无天了,给我下来,丢了脸皮!少了这些肉食,我得剥了你的皮冲粮!”
那少年听罢,哼得不屑一声,纵身一跃便蹿进了猪圈,圈中的猪“哼哧,哼哧”得往周围拱了拱,识相得往旁边腾了腾位置,少年掸了掸身上的灰就从那猪圈中跨了出来!
庖子丁:“往日里便随了你了,你可知道这次犯着这样的阵势可是为了什么?”
短发少年回着话,但是却直逼着小幺子走:“为了什么?”
庖子丁:“你这顽儿,南地的军队正往毛耳城赶呢,这屋内的肉食军营内外的食物都是为那南地的军队备的,哪有你的份儿?”
短发少年不满意了:“做什么,这猪是毛耳城的母猪生的,这羊是毛耳城的母羊生的,几时轮得到那南地人的份儿,让他们自己吃自己的去!”
庖子丁没了下话,他这怒气只能算是哑炮,这小子,他是管不住了,这副刁钻的模样,就差明日里上天了:“你作什么欺负小幺子?”
“小幺子,哈,起了个什么名儿,与那愣头幺可有什么关系?”
“你平日这般无法无天的粗话让你大父听去,你还能过得开心?我是对不住他了!”
少年一听大父便越发不悦,蹙眉道:“大父,大父,成天大父,我的事情不用他管!”
说完便不耐烦的走近了小幺子的身,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小幺子?”
他靠近半分,小幺子便退一分。
“别再欺负他!”
少年不理那庖子丁,依旧耐着性子直盯着小幺子,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眼见着两人的脸就要凑到一起,突然一下,少年抓了小幺子的手臂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庖子丁见状立马跑了出去大吼道:
“丁南子,你再这般混烂样子,我真打断你的腿!”
少年一个回头,冲着庖子丁就是一个鬼脸,便带着小幺子消失在了众多的来往士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