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八四
一度以为,这是在梦中,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都只有在梦中才见得到那熟稔的面容。
精灵般舞落的雪,一如秋天无根的浮萍落地,宛若春天盎然碧枝上华缎般点缀相叠的花蕊儿,也胜夏季四月的玉兰盈天漫洒……
那纯白的不染纤尘的轻灵的雪花,落在那人的墨发上,落在那人冷峻的容颜上……
温尧,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寂寂的街道上,因为下雪,路人都急着赶回家。
他就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鸳鸯心中一个“咯噔”,有些紧张,上次在溪山,她推开他,他会不会很讨厌她。
“温尧。”
算了,只要他回来了就好,怪她无所谓,大不了她道歉大不了她求他原谅。鸳鸯很激动很开心的想。
只是,他……
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温尧。”她跑到他身边,抱住他,有些害怕他眨眼就又会消失。
他浑身冰凉冰凉的,也可能是因为他穿的实在是太薄了吧,鸳鸯这么想着,才发现他真就穿了件薄薄的墨兰秋衫,心中无端漏了拍,解下自己身上的毛氅,给他披上。
因为没了避寒的大氅,身子受到寒风侵吞,冷冷的,忍不住抖了一抖,不过心里的欢心热情却没有丝毫减弱,面上的笑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而从头到尾,温尧都只是静静的、冷冷的注视着她。
这让她很心虚。
莫不是温尧还在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当初是我太过任性,温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我们像从前一样,如果你喜欢待在碧泉森林,那我也可以和你回到碧泉森林的,然后,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你看你穿的这么薄,肯定很冷,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不允你穿的这么薄……这么冷,抱着都不舒服……”这么叨唠着她抬起头看他。
他深邃的眸子晦暗的让人捉摸不透,让鸳鸯心中没底。
不过,温尧素来都是这样的。
“温尧,你怪我就怪我吧,但你能不能说句话,我……很想你……”
她去拉他的手,以为他在闹脾气。
他避开,目如寒星,薄唇紧抿,退开一步。
“温尧?”鸳鸯疑惑,为什么他这么排斥她?
就算还没有原谅她,可他们两人好不容易相聚,难道连碰一下都不能碰了。
温尧微微的蹙了一下眉,修长的手指解开鸳鸯给她系上的大氅,冷漠,凉薄,用不屑的目光扫过她。
大氅掉了下来,夹着越刮越大的鹅毛大雪,掉在了地上。
鸳鸯眼看着自己的大氅被他丢在地上,陡觉遍体生寒,在雪天里待久了本已经习惯了这种冷,可是这冰冷又刺骨了起来。
“温尧。”
温尧蓦地抓住她的手腕,冰冷的神色没有多余的表情,话语也冷漠的无一点温度:“扣灵玉是不是在你身上?”
鸳鸯一愣“你怎么了?”
扣灵玉她知道是什么,就是那个红衣妖孽所说的,温尧给她的玉镯一样的物事。
可让她疑惑的是,温尧问那东西做什么,还有,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陌生?
“叫我陌御,我不喜欢陌生人喊我的名。”
(陌御是姓温尧是名。)
“陌生人,温尧……”温尧的眼峰冷冽如锋芒扫在她脸上,鸳鸯舌头打了个结“陌御,你不记得我了吗?”
陌御瞥了她一眼,确认眼前这个人自己没见过,不耐烦的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
鸳鸯彻底呆了,脑海里陌御的这句话像巨大丧钟一样的在回响,这声音险些把她震的头晕眼花。
“陌御,你和我开玩笑的是吧,要是忘了我又怎么会找到我呢。”
陌御不说话。
“你忘了,怎么能忘了呢,这个……”她从袖口拿出扣灵玉“这个东西是你给我的,你说你靠它会找到我,可是找我是找到了,却忘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陌御……”
她忽然惨然一笑“如果你真不记得我了,也没事,你只要知道你找的那个人是我,知道我们从前认识,我就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把忘记的都想起来……”
“我找的人是宁儿,不是你。”他却说。
手心里的扣灵玉被他那去,他最后拿眼角淡漠的瞍了一下她,她苍白着脸,比天空中还在旋落的雪花还要白,就那样,凄凄的深情的看着他。
他微愣,感觉到手心里的扣灵玉有什么在流动,压下有些烦躁的不明情绪,不打算在跟这个丫头在这里待着,转身就走。
他的身影还和以前那般,如青松修长,如羽鹤乘风,不带走人间的尘埃,不带俗世的眷念,走的从容不迫,走的头也不回。
记得在碧泉森林时,初见温尧也是这样。
温尧对她不闻不问,连个礼貌的笑都不会施舍给伤心欲绝的她。
就像现在,她伤心欲绝,他又是不闻不问。
“陌御。”
心中的悲情让她忍不住喃喃出口。
那身影一止,然后又继续前行。
鸳鸯抹了抹眼睛,那身影在雪花中渐渐遥远,她的视线也彻底模糊不清,泪水糊了一脸,从来没有觉得冬天会这么冷,冷的她无所适从,冷的她僵在了原地,痴痴的看着那个人离开自己……
雪花飘了她满满一身,乍看起来就像一个大雪人。
良久良久,那大雪人动了动,露出一双手来,那明澈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凄清,但她还是蹲下身子将地上同样的雪衣捡了起来。
再这样的大雪天里,她的手指早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一下取取暖,但衣里面也没暖到哪儿去,最后泄了气,使用内力缓和了一下身子。
这样,才总算在陌御失忆的冲击下,反应了过来。
眼下,陌御人已经走的无影无踪,她看了看茫茫的一片白中,往陌御离开的方向迅速走去。
陌御穿的是墨兰衣,她迎着寒风四顾,找了一大半天,也没看到他。
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安俞郡这么大,这一次,他都已经回来,却让他走丢了,她真是个傻子,难怪他会失忆,他要不认识她,这都是她活该。
“陌御!”
“陌御!!”
“你在哪里?”
“你出来,我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她把手里的大氅扔下,不顾一切的大喊,皑皑白雪中,她素色的身影纤瘦无比,也无助到极致。
要是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手上扣灵玉也被他拿走了,第一次,他凭借扣灵玉找到她,第二次,就换作她去找他,可好?
但陌御,你到底去了哪儿?
“陌御。”她撕心大喊。
凛凛的寒风沿着嘴巴在灌入喉咙,喉咙干涩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浓重鼻音。
“陌御,我错了。”
“你出来。”
“陌御。”
忘了她没关系啊,反正她没有忘记他,只要他还在,还在身边,她就要找到他,陪着他。
“陌御,你不出来就一辈子都不要见我……”
“陌御……”
焦急万分,声音竟带了来哭腔。
正当她以为那个人就此走了,瘫倒在刺骨冰冷的雪地上,绝望的时侯。
他墨兰色的身影,透过泪眼迷蒙,透过雪花纷飞,定格在空荡荡的白地上,嵌入了她通红的眼球。
她愣了下。
原来他没走,他还在,他可能一直在这里,在这里旁观着她失控一样的狼狈,冷望着她的自作自受,歇斯底里。
她起身,胡乱的将大氅重新在捡起,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的走近他。
声音干哑如破锣“你总算出来见我。”
“我如果不见你你会怎么样?”
他本来打算离开这里,可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予理会,管别人喊自己名谁的名,干他何事?
但鬼使神差的,他就是回头了。
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今天真的决绝走出安俞,以后必定后悔。
这样的感觉有些荒谬,他从不信这感觉,抬脚欲走,可那声音一句比一句震人耳膜,一句比一句压人心弦……
又是她,她为什么这么执著,难道他真的把她给忘了吗?
他忍不住问“我不来你会怎样?”
她眼睛弯了弯,摆摆头,将头上的雪花尽数抖了下去,步步来到他面前,吐字坚定“你不来我就去找你,找你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生命尽头,如果你来了,却忘记我,再也记不得我,我会让你重新接纳我,直到你喜欢上我。”
“如果我不会喜欢你呢?”
“那就算了呗,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找一个喜欢我的人嫁了,然后让你后悔一辈子。”
“那你就让我后悔吧,我不会喜欢上你。”
鸳鸯:“……”
这人忆倒是失了,智商倒只增不减。
说来说去,只是让她死心。可是这要是能轻易死心,她就不会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凄惨地步。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这话说的底气不足。
“我要走了。”陌御见她非常固执,冰冰的转移话题,神色有些古怪。
鸳鸯却熟悉他古怪的神情到底什么意思,没皮没脸的挨近他几分,也不敢靠的太近,厚颜无耻:“唉,小御御,你要走就带我走行吗?”
陌御一呆,记忆中(失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脸比城墙厚的人。
“这么大的雪,你不冷我很冷,你就不知道体贴一下我吗?你要是走了我一个在这冰天雪地中要多孤苦伶仃就有多孤苦伶仃,你忍心看我受这罪吗?”
陌御正想说声忍心,鸳鸯这不要脸的已经抢先一步“小御御,我知道你不忍心的,你虽忘了我,忘了碧泉森林,忘了梦族玄丘,但我知道,你心底还是不忍我受苦的……。”
什么都没说的陌御“……”
鸳鸯赧着小脸,睁大纯真无邪(实是邪恶)的眼睛,里面仿佛写着洋洋洒洒几个大字“不要抛弃人家,好吗?”
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的陌御,一脸黑线。
两个人正在商量一个人走两个人走的问题,一群土匪围了过来。
由流氓乙所领袖的土匪队各人手上拿着超大号的木棍子,看着鸳鸯两人“大家把这个臭丫头处理了,有赏!”
“是。”
鸳鸯抬头四看,这才发现,这些土匪全不是匪窝里那些不懂武艺的莽夫,而一个个都是有内力的人。只不过做了农民打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