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往前跟在宁慧身边做护卫那时,遇此境况大多是只说一声“属下该死”。
可是如今她伤病交加,卧床不起,声不成声,调不成调,于是只得微微垂下双眸,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宁慧看不到,却也是不由自主。
“你这一睡,堪堪一月过去。”宁慧难得竟叹了口气,“我请了无数大夫,都说你是必死无疑,这一口气只怕是死不瞑目才不肯咽,开方抓药,只因为我如今是个公主,他们不敢不顺我的意。”她嘴角微翘,“唯有葛素说你活着。她说你们这些千离园千锤百炼出来的人,早经历过炼狱苦毒,只有生或着死,没什么瞑目不瞑目,你还有一口气在,那便是还活着。”
流景大骇,宁慧说这话,便是已经知道她是珪园潜于王府的耳目了!她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一瞬之间心神俱失,良久才略微平静下来。
也是,宁荼已然知道,岂能再欺瞒地过宁慧!可宁慧这样不愠不怒,又是打算怎样处置她这个叛徒呢?她颓败地闭上双眼,她是知道的,宁慧冷静,但并不慈善,往前在王府时,处置王妃安置在她身边的人,她何曾手软过,那时也一样是一副平淡模样,叫人以为她未将背叛放在心上,还抱着侥幸奢求宽恕。
可是经过的人知道,纵使头磕破,地磕穿,这位主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动半分。
想到此处,流景但觉心里悲凉多过恐慌,她心神激荡,咬牙挣扎要起,都已支起半个身子了,却觉喉头腥甜头脑昏沉,喘息之间已呕出一口黑血,宁慧离得近,衣衫上已浸染血渍,她神色恍惚里只见宁慧脸色一片灰白,语气极冷,“秋红,叫大夫!”
流景浑身绵软瘫在榻边,顷刻间就被众人包围,号脉的号脉,解衣的解衣,似乎还有人换药,她在人群里极力找寻,但见宁慧还穿着沾了污渍的衣衫站在人群之外,脸上依旧了无神色,唯有双眉紧蹙,似是不耐。她心里极苦极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活过来,倒还不如死了。
等众人散去,屋子里早没了宁慧身影,只那个叫秋红的丫头,端来一碗清水喂她,“姐姐你还疼的厉害么?公主她被王爷叫去议事了,稍后才能来。”
流景只把递来的清水一口一口咽下去,秋红喂完清水再拿一块药味十足的帕子细细擦拭她颈上肩头等处,“姐姐昏睡了许久,只怕还不知道,咱们的世子已经称王,举旗造反了!咱们的郡主,已经被王爷封为公主了!只可惜二公子,竟帮着外人和咱们王爷作对,真正不是个人!老王爷在时,他为着承袭王位,不知道给咱们王爷使过多少绊子,连老王爷都敢暗算!现在更是不成样子了!”
秋红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就一张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嵌在脸上,一副聪颖机灵的样子,说起话来更是和宁慧完全相反,声色并茂,“不过也不怕,许多以前效忠咱们皖妃的人,如今都效忠咱们公主。”她怕宁慧不懂,特意解释,“皖妃是咱们公主的娘亲,原先很是得老王爷的欢心,可惜走得早,咱们公主才在王妃手下受了那许多的冤屈!”
“姐姐你不知道,这些人里有个雷乾将军,就连我这小丫鬟都听闻了他不少厉害事迹呢!”
流景听着这小丫头叽叽咕咕唠叨,心头那点烦闷也消减不少,愁有何用,在和亲队伍被劫后她决定护宁慧远走那一日起,便早料到自己结局只怕凄惨,如今事到临头,她不懊悔,亦不惧怕,至于悲苦……她生来多悲多苦,此时纵难忍,也忍了。
宁慧……她,她想,若是她问起,她便自裁与她面前谢罪。
不多时便有汤药端上来,流景亦温顺吃药,秋红极高兴,“姐姐能吃药便能好,你不知道当日初带你回来时你连大气都不喘一声,那模样……”她顿一顿才说:“咱们公主眼眶都是红的。”
流景心里一暖,要问,但出不了声,转念间心里又平静下去。这叽叽咕咕的小丫头,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呢。而宁慧带她回府时竟也眼眶微红么?那时只怕宁慧也和现在这个小丫头一般不知道她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人其实只是个叛徒吧。
不知道的时候,宁慧待她极好。她不能想下去了。
屋里光线昏沉,不知外面光阴几何,她吃过药昏昏沉沉的睡,再醒时隐约可见屋檐下两盏风灯,便知已是夜里。
虽那小丫鬟说宁慧稍后便会来,但光阴呼呼,她数着屋外房檐上风灯亮起的次数,几日已经过去,她非但未见宁慧一面,就连秋红都不见踪影,每日里换汤换药的人依旧不缺,只是都是陌生面孔,也都不言不语,脸上毫无情绪。她如今醒着,好的快些,虽不能大动,也从上药的范围觉出自己伤势的厉害了。
这一日直至屋里一丝光线不透,也不见屋外的灯盏亮起,她尚纳闷,便听得窃窃的私语从远处低低传来,听声辨人,约莫是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这屋里暗沉沉的,怪吓人!”
“这就吓人?你没看到那人的脸,哎哟,半边脸颊都是伤,那才叫吓人呢!还是个姑娘呢,这可算是毁了!”
只听得一阵嗟叹,“你是后来的,不知道这中间的端倪!”那声音愈发低了,只隐约听得见,“王爷要杀……公主是个什么心性……”流景听得惶急,外面的声音却更低了,一句也听不见,她正在沉思,那声音却忽而一响,“骗的公主好苦,岂能叫她轻易死了!”
她心里一炸,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浑身都疼的抽搐了。
☆、故人之心
寒夜凉彻,皎月如银。
整齐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一队巡逻的士卒穿街走巷,慢慢经过,脚步渐远,不见了身影。过了一阵,才见黝黑的街巷角落里冒出来一团影子,缓慢的,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影子渐渐的拔高,看起来是极瘦削一个人。
那人扶着墙蹒跚而行,走的极慢,一路专拣阴影处行走,走半晌便要歇息一阵。
大约歇了三晌走了三晌,那影子便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这次是再也不能走到阴影处躲避了,她在一片月光如水里瘫坐下去,上身几乎匍匐在地,极重的喘息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呻|吟落进寂静的空气里。
良久,那软在地上的人仿似昏死过去,没有了动静。一声充满了无奈的极轻的叹息,从邻近低矮的屋檐上传来,顷刻便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黝黑的屋檐上掠起,极快地到了那昏死地上的人跟前,一抄手,将那人夹在腋下,竟分毫不停地拔起而起,往街巷深处走去。
流景再醒来时只听得水声汩汩,浑身热气上涌,逼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本能所致,她在睁眼之前已分辨出自己是在沸热的水里,那水极深,快要淹没脖颈,她极谨慎的试探,觉出自己所处空间狭小,手脚勉强能施展的开,还要继续查探,便听一人冷哼一声,“我要你死,你早死过十遍不止!”
她闻言倏然一惊,极力睁眼,便见眼前一团氤氲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而雾气升腾里,葛素身上一件极轻极薄的素白纱衣,身上肌肤若隐若现,缓缓走近,而她亦是寸缕不着地泡在一只细长的木桶里。
她看着葛素,心下微惊,与葛素相处十余年,从未觉得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竟生的如此明艳,脸上那一道极细的疤痕被她用画笔一描,犹如一道细碎的花瀑从额角倾泻而下,连那纱衣下露出的肌肤都如羊脂玉般白腻,这人身上竟然甚少伤痕,简直不像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流景的目光不由下移,但见葛素纱衣不整,酥胸半露,不由撇开头去,冷冷道:“衣服穿好。”她近几日才能发声,声音粗噶,更显严厉。
葛素咯咯一笑,走得更近了,“死都不怕,还怕我不成!”往水里加了几味药材,伸手抚上她身上伤处。太疼了,她微微蹙眉,浑身都僵住。
那日她躺在病榻上听了王府那两个下人的闲话,拼了一条命才逃出王府——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想着要以背叛之名在宁慧手下受辱哀嚎,凄凉而死,她便不能平静。是夜她隐匿陋巷,次日清早她捡偏僻路径出城,碰上的第一个人是个挑夫,那人只看她一眼便掩面大叫,仓惶逃走。
她是在水潭里看清自己模样,连自己都被惊吓,披头散发,衣衫破旧,除却脖颈身上,连她左边的脸颊,都有胭脂盒般大小的烧伤。她一路遮面而行,出皇都时尚未见有人来抓她,更未见有宁慧的人来寻她,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觉心里静极,只管卧风眠月,餐风饮露,四处流浪。
她早心如死灰,何况孤身一人照顾不周,伤处感染,时时发热昏迷,以为必要横尸野外,不想是葛素救了她。
“你怕不怕丑?”葛素忽然问她。
“……怕。”流景顿了顿又道,“不怕!”
葛素眉头紧蹙,面色微愠,“哼,你的郡主,哦,人家如今是公主,不过是个瞎子,你丑不丑她也看不见!”
流景默然无声,她一逃了之,至此境地,无论是丑是美,都再也回不去。那么至死,只怕都再难见宁慧一面了。但即便放着葛素的面。她也不想露出半分伤怀,只得沉吟许久,才找出措辞:“你救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哼!”葛素幽幽看向别处,眉头极快地一皱,“并没有人找你,那个郡……公主,只怕也未将你放在心上。”
流景无从辩解,也看出葛素在此事上不愿多说,便微阖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