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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1章 圣贤
    “朕……朕……”
    眼看寇准、寇季祖孙跪在自己身前,赵祯眼含热泪,结巴着说不出话。
    刘娥、王钦若等人有心阻止,却也不好开口。
    寇准身为三朝老臣,跪地请辞,明显去意已决。
    纵然他们出声阻止,也不过是拖延一时半刻而已。
    只要寇准、寇季祖孙长跪不起。
    赵祯现在不允,以后也得允。
    因为寇准的身子骨,不足以支持寇准长久的跪下去。
    若是寇准跪晕在了延福宫。
    那赵祯难免要落一个不爱惜老臣的名声。
    赵祯见寇准去意已决,自己阻止不了,只能仰起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迪、王曾等人。
    王曾蠕动着嘴唇,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寇准执意求去,为的是什么,王曾大概猜到了一些。
    寇准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下不仅有大批文官追随,更有朱能等一些掌控着兵权的武臣追随。
    寇季聪慧过人,入仕以后,屡创功勋,手里握着不容忽视的一字交子铺,战斗力强横的虎字军,巧计颇多的工部,又是向府的女婿,可以借用向敏中手里的一切政治资源,又和曹家、李家、杨家等顶级将门,交往甚密,更有数十万人,愿意为其负死。
    祖孙二人,手里近乎握着半个朝堂的权力。
    钱、权、人,祖孙二人手里应有尽有。
    寇府的权力,已经超出臣子该有的权力太多太多。
    祖孙二人半只脚已经踏到了皇位上。
    再往前半步,那就是地覆天翻。
    只要他们祖孙二人手里的权力再多一些。
    他们身后的那些追随者,就会毫不犹豫的簇拥着他们坐上皇位。
    到时候,没人会去问他们祖孙愿不愿意。
    寇准现在求去,刚刚好。
    既全了君臣之义,也掐灭了那些野心家们、投机者们作乱的苗头。
    为人臣者。
    当如是。
    王曾面色肃穆的踏前一步,对着寇准,双手举过胸前,深深弯下了腰。
    王曾能想到的。
    李迪自然能想到。
    李迪之前还有心防着寇季借着寇准的权力作乱。
    如今见到了寇准的求去,丝毫不贪恋权位,心里顿生愧疚。
    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迪一脸愧疚的踏前一步,对着寇准,深深的弯下了腰。
    有王曾、李迪二人领头。
    其他的文臣们,纷纷出班,恭敬的对着寇准,深深的弯下腰。
    一个又一个……
    文臣们以最恭敬的姿态,齐齐弯下腰。
    武臣之列。
    以曹玮为首,一众武臣,目光十分复杂的看着寇准。
    对他们而言,大权在握,等于大财尽揽。
    寇准能如此轻松的放下一切。
    他们不如也。
    “敬寇公!”
    曹玮踏前一步,对着寇准弯下了腰。
    武臣们跟随着曹玮,一起弯下了腰。
    ……
    “如此圣贤,虽非我辽人,却当敬之……”
    辽国使节感叹了一句,躬身施礼。
    ……
    “我西夏若是有如此人物,何至于沦落至斯……”
    西夏使节咬着牙,悲愤的低吼了一句,躬身施礼。
    ……
    高丽……
    大理……
    交趾……
    青塘……
    ……
    各国、各番邦使节,齐齐躬身施礼。
    他们皆是各国贵族,知道一个人在掌控了天下大权以后,再放下有多不容易。
    似寇准这等贤良,别说是他们了。
    就算是他们的皇帝、国主、头领,见到了,也得以礼相待。
    刘娥、王钦若等人见此,心中在滴血。
    大势所趋。
    寇准请辞,不可逆转。
    即便如此。
    刘娥依然得起身,一脸悲痛的向寇准表达敬意。
    王钦若依然得起身,弯下腰身。
    赵祯见此,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曹皇后攥紧了赵祯的手,低呼了一声。
    “官家……”
    赵祯缓缓回神,曹皇后的提醒声,似乎给了赵祯勇气。
    赵祯放开了扶着寇准的手,缓缓直起身。
    在刘娥、王钦若、李迪、王曾等等人眼里,寇准求去,可能怀有某些政治目的。
    可在赵祯眼里,寇准求去,就像是一个平日里宽厚待他,帮他解决各种麻烦的长辈要离开他一样。
    寇准求去,是否怀有其他目的,他根本不会多想,也不愿意多想。
    他当寇准是最亲厚的长辈。
    仅此而已。
    在他已经过去的为数不多的年月里,陪他最多的,教导他最多的。
    唯有寇准。
    纵然是赵恒那个当爹的,也比不上寇准。
    赵恒活着的时候,赵祯年龄尚小,赵恒很少陪伴他,不是把他塞进后宫里,让刘娥等人看管,就是丢给向敏中、王曾等人教导。
    陈琳陪伴他的时间固然长,可一直以奴婢自居,一直以奴婢的方式处事。
    根本没办法像是寇准一样,以长辈的姿态,对他言传身教。
    放任一个亲厚的长辈离去,对亲人不多的赵祯而言,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可即便心如刀割,他也不得不痛下决断。
    因为他是官家。
    他不能像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少年,抱着长辈,大声哭诉,请求长辈不要离去。
    大声哭诉,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望。
    赵祯眼眶通红的盯着寇准。
    心中哀声问了一句。
    ‘太师,这是您对朕最后的教导吗?您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朕,江山重担,终究还是需要朕自己挑吗?’
    赵祯心中哀声问过以后,带着哭腔,低声道:“朕……允了……”
    寇准拉着寇季当即叩谢。
    赵祯痛苦的闭上眼,哀声道:“削太师总摄国政一职……削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晋太师为……镇国公……爵列公爵第一等……赐蟒袍玉带紫金冠……赐天子三仪,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赐玉牌一面,大宋上下,皆可通行,皇宫禁苑,皆在其列……赐实邑……”
    (镇国公,最早出现在北宋末期,是宋徽宗赵佶封给其子赵模爵号,位列公爵第一人。此处借来一用,不喜勿喷。)
    说到最后,赵祯有些说不下去了,咬着牙,吸着气对王曾吩咐道:“实邑一事,着内庭商议……寇季封赏,也有内庭商议……”
    寇准拉着寇季,再次叩谢。
    “臣寇准,多谢官家厚赐。”
    深深一拜过后。
    寇准起身,对延福宫内所有人拱手一礼。
    迈开了步子往延福宫外走去。
    寇季赶忙起身,对赵祯拱了拱手,“臣寇季,先行告退……”
    施礼过后,紧追着寇准的脚步而去。
    赵祯含着泪,缓缓抬起了手,“送寇公……”
    延福宫内的众人,齐齐对着寇季的背影再次施礼。
    “恭送寇公……”
    “……”
    一位圣贤,就此诞生。
    只是这位圣贤,没有传说中那些圣贤们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当寇季的身影出现在寇准身侧的时候,寇准对着寇季屁股,就是一脚。
    “嘭……”
    寇季苦笑着任由寇准踹了一脚,道:“祖父,我也是为了你好……”
    “老夫知道……”
    寇准撇撇嘴,不乐意的嘀咕了一声。
    寇季不满的道:“那您还踹我?”
    寇准一边往皇宫外走,一边瞪了寇季一眼,哼哼道:“老夫的仕途,算是告终了。可你小子却因此捡了一个大便宜,老夫踹你出出气不行?”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也没捡什么大便宜啊?官家把封赏我的权力,扔给了内庭。依着王公、李公二人的性子,不会给我太高封赏的。”
    寇准脚下一顿,喝斥道:“你小子就只知道盯着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也不看看其他的?你就没盘算盘算老夫封赏里面的门道?”
    寇季挑起了眉头,一脸疑惑。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冷哼道:“蟒袍、玉带、紫金冠都给了……爵位也晋升到了为人臣子的最高处……老夫一死,一个王爵少不了……
    到时候,还不是你小子享尽富贵。
    难道老夫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跟你分富贵不成?”
    寇季一愣。
    刚才只顾着看刘娥、王钦若等人难看的脸色了,没留意寇准的封赏。
    如今听寇准这么一提,还真是。
    以寇准对大宋的功劳,不论是辞仕,还是辞世,封赏都不可避免。
    如今赵祯已经把寇准的爵位晋升到了最高处,也赐下了王爵才能配备的蟒袍、玉带。
    一旦寇准驾鹤西去,再进一步,那就是王爵。
    至于会不会因为皇位更替,出现变故,寇季倒不用担心。
    史书上记载,赵祯活了五十三岁,在位四十一年。
    算得上是大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赵祯在各种荼毒下,能活到五十三岁。
    如今寇季帮他规避了各种荼毒,他恐怕会获得更长。
    但现在明显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啊。
    “祖父……您不难过……”
    寇季小心翼翼的陪在寇准身边,试探的问道。
    寇准撇嘴道:“难过什么?”
    “不伤心?”
    “伤心……有一点……官家因为老夫的离去而悲伤,老夫心里挺难受的。”
    “……”
    寇季愣了一愣,又试探道:“从今往后,您就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了……您心里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寇准鄙夷的看向寇季,“老夫应该有什么感觉,悲痛欲绝?哭的肝肠寸断?”
    见寇准确实没有因为离开了权力的中枢而悲伤,寇季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寇准因为卸下了相位,心生闷火,憋出病来。
    寇季干巴巴的笑道:“我以为,您会很伤心呢……”
    寇准翻了个白眼,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寇季,“有什么好伤心的?老夫是离开了权力的中枢不假。可官家赐给了老夫什么东西,你有不是没听到。”
    “有什么说法?”
    “回去再说。”
    “……”
    祖孙二人匆匆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寇府。
    一路奔到了书房。
    寇准屏退了书房内外伺候的所有家丁、丫鬟以后,语气幽幽的对寇季道:“你知道今日官家赐封老夫的时候,赐的什么最贵重吗?”
    寇季坐在寇准对面,沉吟道:“镇国公?”
    寇准翻了个白眼,语气沉重的道:“是天子三仪,还有那一面玉牌。天子三仪,那是天子仪仗。也就是说老夫所到之处,地位等同于官家。
    那一面玉牌,可在大宋上下任何一个地方通行。
    那就是说,老夫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寇季不解的道:“有什么说法吗?”
    寇准瞪了寇季一眼,哼哼道:“天子所到之处,你觉得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吗?”
    寇季愣愣的张大嘴,“权力这么大,假的吧?”
    寇准冷哼道:“不学无术……官家钦赐的东西,又没有给出其他的约束,岂能作假?以往朝廷赐下王命令旗,那一个在接旗之前,就被套上诸多约束。
    虽能借一些天子之权,可也要遵守诸多约束。
    可你见官家对老夫有所约束吗?”
    寇季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岂不是跟官家并肩了,这还了得……”
    寇准哼哼道:“这也是为何老夫在请辞之后,不伤心也不难过的原因。因为老夫发现,老夫请辞以后,权力反而比之前更大了。”
    寇季有些难以置信的道:“那我为何没见到满朝文武阻止?按理说,官家要给您如此大的权柄,满朝文武都应该出面阻止才是。
    太后、王钦若等人,也不应该无动于衷啊?”
    寇准撇着寇季道:“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好处,却没看到坏处。老夫固然得到了更大的权力,但却很难在人前显威。
    想要借着手里的权力干涉朝政,多多少少也得请示官家,又或者给内庭递上文书。
    而且,还不能经常干涉朝政,不然会引起满朝文武的弹劾。
    官家是给了我更大的权力,但老夫却不能恃宠而骄,把手里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这就是为臣之道,你要好好学学。”
    寇季细思了一下,沉声道:“还有这般说法……是我疏忽了……我只想着让您请辞,借此避开太后等人的算计,并且借此获得最大的权力。
    却没料到会出现这么大的约束。”
    寇准瞥了寇季一眼,突然咧嘴笑了,“难得你小子失算,老夫也就不吓唬你了,老夫也就实话跟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