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北影厂的路上,徐桑楚告诉许望秋,他这次到北平参加的会议主要是讨论电影发行放映体制改革的相关问题。在今年年初的制片厂厂长会议上,几家电影厂就发行问题同时向中影公司发难。在几家电影厂的一致抗议下,国家对发行政策作出了调整。就在前些天,国家推出了198号文件,将电影的收购价格由70万提升到了90万。
不过这次调整只是暂时性的,本质并没有改,还是统购统销,对电影厂依然极度不公。现在整个国家都在喊改革,文化部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就准备开会讨论这个问题。几个电影厂厂长准备聊合起来,在会上再次对中影公司发难,为厂里争取更多的利益。徐商楚知道许望秋对电影很有研究,就打算把他拉来作参谋,给大家出出主意。
许望秋他们三人来到北影厂,在徐商楚的带领下来到厂里的小食堂。许望秋看到秀影厂副厂长张小平,北影厂厂长王洋,还有东影厂厂长苏耘,另外两个他没见过,应该是西影厂田炜和珠影厂孙长城。除了八一厂厂长陈播外,国内几家大电影厂的负责人都在这里了。八一厂属于军队,确实不适合参与像体制改革这种事,八一厂缺席并不奇怪。
张小平看到许望秋和苏白很是惊讶:“望秋,苏白,你们怎么在这里?”
许望秋向张小平问了声好,笑着道:“我和苏白跟着徐厂长来蹭吃蹭喝。要是早知道你在这里,我跟苏白直接就直接找你蹭吃蹭喝了。”
张小平哈哈笑道:“这话不对啊,你们小两口是地主,我才是客人,要蹭吃蹭喝,那也是我跟着你们蹭吃喝才对啊!”
苏白红着脸道:“张叔叔,你乱说什么呀!谁跟他是两口子啊!我是她师姐!”
张小平知道苏白不好意思了,也不为难她,就道:“你们两个坐吧!”
徐商楚笑着为几位厂长介绍道:“老哥几个,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许望秋,这是苏白,他们两个就是我找来的高参,来帮我们出主意的。”
下午的时候,徐商楚对几位厂长说他认识一个电影方面的专家,对国外的电影发行,对整个电影行业都有非常深入的研究,他准备把这个专家请来给大家出出主意。几位厂长对此非常期待;没想到徐商楚叫来的竟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娃娃,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徐商楚是不是在开玩笑。就连张小平和王洋这两个认识许望秋的厂长也不例外,他们知道许望秋能写剧本,有丰富的电影知识,但电影理论跟发行完全是两回事啊!
西影厂田炜看着许望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道:“老徐,你不是给我们开玩笑吧,这两个小娃娃就是你说的电影方面的专家?”
珠影厂孙长城也觉得许望秋太年轻了:“小许,你多大了,应该还在上学吧?”
许望秋淡淡一笑:“我今年十七岁,在北平电影学院读书,马上就读大二了。”
几位厂长听到这话就更无语了,才十七岁,还是电影学院学院的学生,这样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是电影专家嘛。听说魔影厂今年拍了好几部不错的电影,老徐这家伙应该是高兴坏了,竟然拿老哥几个开起玩笑来了。
徐商楚见王洋他们一幅大失所望的样子,知道他们是见许望秋太年轻,以为他没有真本事,心里觉得好笑,你们几个是不知道望秋这个小子的厉害,等会儿你们就知道,赶紧补充道:“你们不要看望秋年轻,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你们应该听说过他,《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剧本就是他写的,《论电影语言的中国化》也是他写的,他对电影有非常深入的研究,曾经在北电的座谈会上把众多专家驳得哑口无言。”
听到许望秋是《论电影语言的中国化》的作者,东影厂苏耘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在北电座谈会上,舌战群儒,把很多专家教授气得住院的那个禾火啊!”
苏白噗嗤笑了,江湖传言许望秋在北电座谈会上,把很多专家教授气得住院。许望秋为此还抱怨过,说再传下去,自己就变成老头杀手了!没想到这个谣言连东影厂厂长都知道了!
许望秋也是哭笑不得,心想苏厂长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些谣言啊,笑着解释道:“辩论是有,与专家们舌战也算是有,但把专家教授气住院,这个是真没有。”
王洋知道许望秋能写剧本,能拍电影,也知道他跟专家们吵架的事,但现在讨论的是电影体制改革,专业性非常强,没有深入的行业经验,光是读过一些外国电影理论肯定不行,而且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外国那一套搬到中国也未必管用。
不过徐商楚跟他是老朋友,许望秋既然是徐桑楚叫来的,肯定不能扫老朋友的面子,就道:“既然你两个是老徐找来给我们作参谋的,那就给我们出出主意!”
不光王洋是这种想法,其他几个厂的厂长差不多也是类似的想法,觉得许望秋太年轻了,可能理论知识不错,但中国的情况和外国不同,没有行业经验,肯定出不了什么好主意的,都没把许望秋当一回事。
酒菜很快端上了桌,大家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几个厂长喝着酒,大谈电影改革。只有张小平不住的许望秋说话,询问许望秋新片的情况。张小平本来就很看重许望秋,现在《锄奸》又轰动了北平电影界,对许望秋就更重视了。他觉得既然许望秋能拍电影,水平又很好,而秀影厂又缺优秀导演,那为什么不让许望秋来拍呢?
众人讨论了一阵改革的问题,很快将矛盾指向了中影公司:“中国电影最大的问题是统购统销,电影利润都被中影公司拿走了。电影拍好拍坏都是90万,既不敢投入更多的资金,也不能调动厂里职工的积极性。如果这个政策不改,中国电影就好不了!”
“对啊,现在是不管电影好不好,观众爱不爱看,价格都是90万,这根本就不公平,根本无法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我觉得电影拍得好,电影票房高,那就应该奖励,这样大家才会用心把电影拍好!”
“很多电影的收入是几千万,但我们却只能拿90万,去掉成本,就只有3,40万的收入,这真的太不公平了!”
“电影本来是很赚钱的,但我们电影厂却根本赚不了钱,大头都被中影公司拿走了。中影公司就是在剥削我们,这种分配方式必须要改,不改中国电影就没希望。”
在跟张小平闲聊的同时,许望秋也一直在听几位厂长对改革的想法。他发现几位厂长对于电影体制怎么改,中国电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有不同的想法;不过都认为应该打破统购统销,电影厂应该有自主权,应该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在许望秋看来,这些厂长对电影改革的看法还是太浅了,没有意识到电影是一个产业,完全没有建设产业链的意识,仅仅是着眼于电影发行环节,以为打破统购统销,由电影厂自主发行,中国电影就能够兴盛。
许望秋知道统购统销在短期内不可能打破,不说别的,文化部就不可能同意,电影是文化部的大儿子,也是整个文化系统的重要收入来源,文化部需要电影收入来维持整个系统的运作。要是按照王洋他们的想法实施,不但在割中影公司的肉,而且是在割文化部的肉,文化部本来就穷,现在还要割他们的肉,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现在也不具备打破统购统销的条件,如果贸然打破,电影厂非但不会获益,日子反而会更难过。上一世,在1993年打破统购统销后,中国电影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被推进了深渊。1992年中国电影观影人次105亿,票房19.9亿,但到了1993年观影人次锐减到42亿,票房也跌到了13亿。随后整个电影行业开始雪崩,到了99年票房跌到了8.5亿,观影人次只有几千万。电影厂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到了破产的边缘。
许望秋认为最根本的办法还是应该想方设法拓宽渠道,增加电影系统的收入,而不是大家互相抢食;应该想方设法把饼做大,而不是一窝蜂的争抢小饼,到最后谁都吃不饱。
现在的政策对电影厂确实不公平,该争的还是要争。不过争夺的目标应该瞄准中影公司,去抢中影手里的蛋糕,而不是跟部里争。否则文化部一拍惊堂木,听说你们几个要告本官?这事肯定就搞不成。
徐商楚见众人议论半天,也没人问许望秋一句,知道他们觉得许望秋太年轻,没有把许望秋当一回事,开口道:“望秋,几位厂长都说半天了,你也一直在听,现在谈谈你的想法,对电影改革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许望秋轻轻一笑:“徐厂长让我谈,那我就简单说两句,要是说得不对,大家也别笑我。我刚才听了各位厂长的想法,大家都认为应该马上打破统购统销,由电影厂自主发行,我觉得在短时间内国家是不会同意的,而且现在打破统购统销对电影厂来说也是不利的。如果现在打破统购统销,电影厂非但不会获益,情况恐怕会变得更糟。”
在场的电影厂厂长都坚定地认为统购统销是中国电影发展的最大障碍,恨不得立刻打破统购统销,由电影厂自主发行,仿佛只要打破统购统销,中国电影就能够一飞冲天。现在许望秋却说统购统销不能打破,会对电影厂不利。他们都觉得许望秋是在胡说八道。如果许望秋不是徐商楚请来的客人,他们恐怕早就拍案而起,大声呵斥了。
不过即使如此,王洋还是忍不住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打破统购统销为什么会对电影厂不利,又会怎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