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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庸风雅录(年下)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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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庸风雅录(年下) 作者: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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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表弟他们一块儿过。”胡以心郁闷,“唉,又要被小屁孩烦死了。”

    胡老太爷生前是京畿某军部副司令,如今人虽然不在了,余荫犹存,胡老太太跟儿孙还住在军区大院高干宅子里。胡梅离婚后,自然带着女儿回娘家过年。

    兄妹二人车站道别,妹妹终究也没能从哥哥嘴里问出他父子俩吵架吵到冷战三年的缘由是什么。胡以心直接去姥姥家团聚,方思慎独自回学校宿舍。

    门上贴着一张便条:“小方,归来见字请速电我。”落款郝奕。

    心想必是导师华鼎松教授召见,拿出手机刚要拨号,铃声响了,是父亲。

    “小思,回来了?”

    电话那头温柔亲切的声音,一如往昔。方思慎有点措手不及,“爸爸”两个字不知怎的便没出来,只“嗯”了一声。

    “在哪儿呢?”

    “在宿舍。”

    “我开车去接你。”

    方思慎这才回过神,忙道:“爸、爸爸,不用了,刚有师兄通知我,华教授叫我过去一趟。”

    那边声音一下低沉下去:“是嘛。”

    方思慎不由得解释道:“已经一学期了,这是第一次跟新导师见面,不能推的。”

    “那好,我晚上去接你,爸爸包了你最喜欢的虾馅儿饺子。”

    方思慎十五岁到京城之前,别说虾馅儿饺子,连虾都没见过。第一次吃到,拘谨沉默的小小少年微微露出惊喜的神情,当父亲的从此就记住了。

    电话那头饱含感情的话语,仿佛三年多的父子冷战从未存在过,令方思慎心中酸涩又恐慌。下意识找理由推脱:“晚上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要不明天,明天我自己回家。”

    那边不满意了,态度强硬起来:“不是还有别人陪华鼎松那糟老头子?有什么话要说到明年去?我十一点到你学校门口等,”声调降下来,语气却不容置疑,“回来陪爸爸一起吃守岁饺子。”挂了。

    方思慎一手扯下门上的便条,一手慢慢在通讯录里翻找郝奕的号码,心思却游离:才到宿舍电话就来了,掐得真准。他向来这样后知后觉,总是对话结束才顾得上回神揣测,熟悉他的人很容易利用这点取得主动。

    刻意忘记很久的孺慕亲情与深沉恨意一点点涌上来:我只想要一个真正的父亲,只是如此而已。

    打通郝奕的电话,果然叫他去华鼎松教授家吃年夜饭。

    进宿舍放下背包,窗台上的小葱大蒜青葱可爱,长势喜人,知道是高诚实帮忙浇过水。去水房洗脸的时候,镜子里的人整个笼着一层黑灰,模糊灯光下把自己都吓一跳。拿手背一蹭,乌金粉沾了水,跟墨迹似的晕开,一张脸顿时没法见人。

    迫切需要洗个澡,然而除夕日的下午,澡堂也好、开水房也好,肯定都关了门。只好打上香皂,用毛巾胡乱擦一把。自来水冰得刺骨,饶是他自诩经冻,也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答应父亲直接回家,也就不用凄惨到大过年的洗冷水澡了。

    匆忙收拾一番,临出门想一想,从包里取出两盒河津特产:干梨枣和芝麻糖,预备孝敬新导师。另有一瓶精装汾酒,光那个青花瓷瓶子看起来就不便宜,拿出来看看,还放回包里——方笃之教授精通酒道,颇能喝两盅。走到门口,又退回来,还是拿上了那瓶酒,跟干枣芝麻糖一起,孝敬导师。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他买的。洪要革给每位京城客人都准备了一份土产,除去干梨枣芝麻糖,老师袋子里装的是酒,学生们袋子里则是上等老陈醋。

    假期人少,道路两侧厚厚的积雪上几乎没什么足迹。方思慎一脚一脚踩上去,那样又松又软的质感,让他知道此前下的定是一场纷纷扬扬鹅毛大雪,降雪中最美丽最温情的一种。

    东北边疆青丘白水最深处,莫尼乌拉群山,也里古涅河畔,被杳无边际原始森林覆盖着的芒干道,冬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四十度,夏天最高不过二十度,即使平地上的积雪也常年化不完。树木、山峦、冰雪,是幼年方思慎最熟悉的事物。因为气温太低,很少形成大片轻软的雪花,往往只见冰晶般的粉末颗粒漫天撒下,有些像盐,更像化肥里的尿素,连雪球都捏不成,更别提雕塑雪人了。唯有堆积到一定程度,远望去诗一般纯洁无瑕,也天然地拉开了与俗世的距离。

    京城的雪,却是大片大片又轻又软,仿佛能吃也能穿,温情脉脉。此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教工楼里凡是亮着的窗户,无不人影幢幢。性急的孩子们已经点着了烟花,雪光映衬下更显绚丽。

    华鼎松家里罕见地亮着灯,方思慎敲开门,郝奕兴高采烈把他迎进去。屋里居然传出女人孩子的声音,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那是我媳妇跟闺女,从没到过京城,老师说人多热闹,就一块儿留下了,呵呵……”郝奕是凉州人,看长相属于典型的西北汉子,至于性格,任谁跟着华大鼎这老虎鱼教授做五六年拖拉博士,铁杵也能磨成针。

    郝奕一面把方思慎往里领,一面大声道:“老师,小方来了!”回头解释,“老师耳朵不太好,说话声小了听不清。”

    小白楼的房子均为二层复式,面积十分可观。然而触目可及,到处堆满书本字纸,显得非常拥挤。

    走进饭厅,就见一老一小占据餐桌两头,正埋头苦吃。小姑娘不过六七岁,整张脸都埋进饺子碗里,一抬头嘴角一圈酱汁。老头儿跟前摆的却是一碗油泼面。人干瘦干瘦,白发几乎掉光了,仅有几绺贴在鬓角上,一抬头,脸上全是褶子,嘴角一圈红油。

    方思慎早知华鼎松已过古稀之年,这一照面,还是觉得比想象中更显衰老。恭恭敬敬站直身子,提高嗓门:“老师新年好!”

    这时郝奕媳妇也从厨房出来打招呼,华鼎松侧头冲她道:“添半碗面,油辣子再多放点!”嗓门极大,嗡嗡回响,声如洪钟。

    方思慎也不知老头瞅见自己没有,看眼前一老一小吃得投入,不由莞尔。郝奕拉他在桌边坐下:“老师一辈子率性不拘,你习惯就好了。”

    那边他媳妇正笑盈盈地拒绝老头的要求:“您要觉着不够,吃几个饺子,面条太硬。辣子可不能再加,妞妞爸说了,您得少吃刺激性食物。”

    郝奕又向方思慎解释:“老师籍贯楚州,喜欢吃辣的、香的、脆的、有嚼劲儿的。不过年纪太大,肠胃功能退化,这些东西都得尽量少吃。在疗养院有医生护士看着,回了家难免忍不住。”

    方思慎点头应一声,心底有点儿奇怪,又一时想不出哪里奇怪。

    那边老头愿望未遂,小心翼翼扒拉光碗里剩下的面条,把红油汤也喝了个干净,连筷子都不放过,意犹未尽舔了又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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