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霄在喝酒。
    嗯，佳酿。
    刚接触修行的人，如凝元境小修士，修炼的时候是有严格讲究的，不要说坐站不能混淆，具体怎么坐怎么站、手脚需不需要特别的姿势、心神和意识需不需要特别的调整，这些等等，都有讲究。
    而且那些讲究可能非常多，甚至越是高深的法门，讲究越多。
    有些小修士弄不好需要累积好几年的时间，才能一一地把那些讲究给完全做到，然后真正符合要求符合标准地进入修炼之中。
    不过修炼是一个“由宾而主”的过程。
    对修炼法诀的掌握也好，对修行方向的把握也好，对自己身心状态的认知和把控也好，这些种种，修炼者一开始都是比较拘谨乃至于战战兢兢的。
    随着修行层次越来越高，这种情况也在慢慢变化。
    变得不拘姿态。
    站、坐，乃至睡卧，乃至行走，都可以是在修炼。
    单纯的行止、姿态上的不同，已经不会影响身体内气血的运转了，然后也就不会影响修炼。
    这多半是凝元境大成，以至跨过玄关境，来到了开窍境的层次。
    变得不拘意识。
    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不管心神有没有在想着修炼，到了每一天的固定的时候，身体自发地开始修炼，进行气血上的流转聚散、升腾转化。
    这多半是开窍境甚深的阶段。
    而当迈过开窍境，进入人阶真一境，也就是所谓的【大道真修之始】的阶段，修炼的形式，就变得更多样化、更不拘小节起来。
    真一境如此，真一境之上的荣枯境更是。
    便如厉九霄此刻，他是在喝着佳酿，但同时，他也是在修炼。
    而且还是很紧要的修炼。
    ——他在冲关！
    但是从荣枯境向生死境的冲关，不是说咬牙攒劲屏息个三五刻什么的一下子就过去的，而是会经历数天乃至于数十天的时间。
    甚至有人断断续续地，需要好几个月！
    厉九霄也说不准他需要多久。
    只是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可以试试。
    这青花酿无愧是他平生得意之作，此时慢慢喝来，一带着他的心神慢慢地穿梭回过往的那些时光，二也让他全身的气血在天地灵物的某种作用下，微妙地更贴近于外界的灵气之动。
    简言之，以这青花酿作为媒介或者说引子，厉九霄正在让自己的整个身心状态，一点点地，向着某个冥冥杳杳不可说的境地，调整。
    这个过程，很微妙，很玄妙，也很美妙。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那不可思议之香，已经用完了。
    如果此时还有一支，再点起来，甚好！
    十支香，在过去的十天里，一天一支，然后就很忽然却也很自然地把他引到了那个门槛前，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抬脚，跨过。
    门那边即是生死境！
    告别这边的荣枯。
    所谓荣枯，所谓荣枯境，就是身处这一境中，身心还会有着很大的流转，或者说不确定性。
    就如常人的从少到老一般。
    少年的风华，如日如月，如灼如耀，如滋如润。
    但这一切，却都是短暂的。
    在不知经历了几许的日月轮回之后，那少年，就渐渐变老，而曾经的那些风华，也在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暗淡黯然起来，以至于再也寻找不到了，只能在记忆的影子里，才能回溯到。
    老年也有风华。
    但老年的风华，往往是面披风霜，眼藏荣辱。
    这些其实也有可说可谈处，但无论如何，又怎能比得上少年的那种日月明彻之辉呢？
    及至再不可避免地老下去，风霜渐重，荣辱皆休，身体开始虚浊，心神和意识也跟随着渐渐地迷茫和混浊下去，届时，已是半阳半阴，一道残阳铺水中了。
    然后，或是下一个呼吸，或是下一个须臾，人就没了。
    此身既休，此心随休。
    身心归向寂灭，于此天地间再不复见片踪缕影。
    纵此天地亿亿万万年持续地变化流转下去，无限变化，无限光彩，无限未来，都和那个曾经的生命再无一丝一毫之关系。
    山上有野草，一岁一荣枯。
    世间有人者，十岁一颜色，百岁一生死。
    一生死，即一小荣枯。
    我辈生于此间，幸逢修行，亦幸入修行之门，得以一窥那天地造化之机，纵最终还是不免荣枯，不免生死，但又如何能不竭力挣脱那小的荣枯，去体会大的荣枯？
    厉九霄对前路并无迷茫，亦并无所惧。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都发生在过往，也都消失在过往，特别是那漫长的开窍境的岁月里。
    厉九霄的修行并非一直顺利，开窍境，他经历了整整三百余年，才最终艰险万状地越过。
    那三百年里，一个生命该体验的酸甜苦辣以及可以体验的酸甜苦辣，他纵然不能说体验了遍，但也体验得七七八八了。
    回首看去，所谓的开窍境，其实也是荣枯境。
    甚至，修士之修行，从最开始的凝元境，到后面的每一境，也都是荣枯境！
    凝元境，越过了，叫凝元境，没越过，叫荣枯境。
    玄关境，越过了，叫玄关境，没越过，叫荣枯境。
    开窍境，越过了，叫开窍境，没越过，叫荣枯境。
    真一境，越过了，叫真一境，没越过，叫荣枯境。
    乃至此际的修行界所谓的“荣枯境”。
    乃至后面的生死境。
    乃至更后面的地阶的那些境界……
    在青花酿那醇厚的熏染下，厉九霄的目光显得微微有点茫然，但他的心神却清澈无比，清澈到，仿佛照尽了过往，也仿佛照彻了前路。
    【身能定，则心随之定；心能定，则神随之定。身、心、神皆能定，则修行之路可以展。】
    【有凝元之滋补，才有玄关之开阖；有玄关之开阖，才有窍穴之呼应。一窍通内外，十窍启阴阳；百窍连晦冥，万窍接天地。何谓道？吾身吾心，其彻其展，是为道。】
    一口佳酿，接着一口佳酿。
    一句道诀，接着一句道诀。
    佳酿在厉九霄的身体中辗转，道诀在厉九霄的心神中回荡。
    慢慢地，一身之上下内外，全都和外界的灵气建立起了最直接的联系，在厉九霄的感应中，整个天地，都一点点地变成了汪洋。
    无尽之汪洋。
    此无穷无尽之汪洋，随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苍茫，也越来越浩荡。
    连带着，那最中心的“岛屿”，也开始变得动荡飘摇起来。
    那是他的身。
    也是他的心。
    修士之晋升，从凝元境开始，随着层次境界的不断提升，其晋升的动静，乃至于晋升的风险，也都跟着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与外面的天地，形成大的沟连。
    此际。
    天地已如海，天地已成潮。
    修者如一岛，修者如一礁。
    而剩下的，不过是那一冲，一荡，又或者说，一跃，一跳。
    ……
    从前至后，经历了二十三天的灵气动荡，在某天中午的时候，忽地，像是被一个巴掌拍下，拍得凝滞。
    但紧张着，那凝滞的灵气恢复了之前的动荡，只是掉转了一个方向，向着四面八方，散逸而去。而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断断续续接连阴晦了很多天的天空，也终于开始放晴。
    云散，天开。
    亿亿万万道的阳光，在不断退却的阴云周边，交汇或者说映照出奇异的色彩。
    如是熔金。
    如是合碧。
    灿烂辉煌，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