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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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之。”
口中纠正,手下未停。
喂药换成喂汤,顾同知照样熟练。
眨眼间,汤碗见底。
“可还要用些?”
杨瓒摇头。
刚醒来,胃口并不好。
整日未曾进食,反倒不觉得饿,多了反而难受,一碗汤足矣。
放下汤碗,顾卿没有再问。待杨瓒用过半盏温水,换过布巾,为他擦汗。
烛火跃动,摇曳寸许暖色。
焰心微蓝,偶尔爆裂,噼啪作响。
两人的影子映在帐上,不断拉长。
杨瓒有些恍惚。
不解的事,想问的话,全都抛在脑后。
自从京师出发,一路北上,调兵御敌,守营卫城,神经一直紧绷,心始终提到嗓子眼。
近两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这一刻的安心,珍贵得近乎奢侈。
光线昏黄,杨瓒半躺着,微合双眼,没有半点睡意,却是懒洋洋的不想动。
“靖之。”
“恩?”
顾卿侧首,漆黑的长睫,落下扇形阴影。
似被蛊惑一般,杨瓒弯起眉眼,抬起右臂,拉住微松的领口,下颌微仰,含上鲜红的唇。
轻触,浅啄。
舌尖扫过唇缘,像是品味美酒。
一点点润泽。
清冽的呼吸,似北来朔风,却没有半丝寒意。拂过脸颊,反如地底涌动的岩浆,能融化世间一切。
唇上压力骤增。
眨眼间,角色轮换,主动变为被动。
斗篷被移走,杨瓒向后仰倒。
背仍被小心护着,顺着力道,翻过身,位置上下颠倒。
“靖之?”
趴在顾卿身上,杨瓒眨眨眼,似有些搞不清状况。
“恩。”
修长的手指抵在杨瓒唇间,继而滑过颌下,探入发中,扣住杨瓒后脑。
“睡吧。”
杨瓒想说,他很精神,睡不着。
无奈,挣不过对方力气,垂下头,听着熟悉的心跳,被熟悉的沉香包围,不到两息,竟打起哈欠。
十息之后,睡意袭来,杨瓒眼皮发沉,终于没撑住,缓缓沉入梦香。
羊汤里,额外加入安神的香料。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雷打不动。
中途,顾卿起身为他换药。杨御史照旧高枕安寝,眼皮都没掀一下。
翌日,李大夫早早起身,巡视过医帐,吩咐徒弟和医户熬煮汤药,算着时辰,往大帐走来。
距大纛五步,留心观察,方知昨日看错,顾卿的帐篷在大纛右侧,左侧才是中军大帐。
一队锦衣卫巡逻,恰好自帐前经过。
见到李大夫,赵横停下脚步,抱拳行礼。
“昨日事急,还请老人家莫怪。”
“赵校尉无需如此。”
李大夫抚须,笑道:“草民来为杨佥宪诊脉,可请赵校尉代为通禀?”
赵横点头,亲自帐前通报。
不到五息,帐篷里传出声音。帐帘掀起,赵校尉回身,请李大夫入内。
走进帐篷,看到内中情形,李大夫立即僵住。
杨瓒坐在榻旁,脸色微红,身上的锦袍明显有些大。发髻散开,发梢还在滴水。
顾卿立在杨瓒身后,手持一块布巾,正为他拭发。
惊愕半晌,李大夫皱眉,终于找回声音。
“杨大人,刀伤未愈,不可沾水。”
“啊?”杨瓒转头,笑道,“本官并未沾水,只是净发,且有顾同知代劳。”
动作未停,顾卿仅是抬头,向李大夫颔首,表示杨御史没说错,确实如此。
李大夫再次无语。
继医术之后,人生观也开始动摇。
顾同知是锦衣卫,没错吧?
杨御史是言官,也没错吧?
什么时候,锦衣卫和言官能这般莫逆,如家人一般,式好和睦?
而且,在李大夫看来,两人间的关系,仅融洽友好,实难以完全表述。
怀揣疑问,目光落在杨瓒脸上。看了许久,仍旧表情未变,笑容坦荡。
走到桌旁,放下药箱,李大夫怀疑自己多心。
半点不体谅老大夫脆弱的神经,顾卿放下布巾,直接弯腰,手臂穿过膝弯,轻松将人捞起。
药瓶坠地,李大夫愕然石化。遭受的冲击,不亚于京城之内,亲见顾卿喂药的同行。
刚刚聚起的三观,再次皲裂,散落一地,粉碎成渣。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杨御史的决心
李大夫的专业精神,当真值得敬佩。
三观破碎,脚下不稳,依旧为杨御史诊脉,仔细换药,重新开过药方。
放下笔,吹干墨迹,交给顾卿。复杂看一眼杨瓒,李大夫欲言又止。
“李大夫可有话说?”
“草民……”
李大夫迟疑片刻,正想开口。顾卿忽然侧头,目光冷冰冰,似利箭一般,当即打了个哆嗦,到嘴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草民并无他言。只请佥宪按时服药,悉心调养,莫要劳累。”
“多谢大夫,瓒必谨记。”
杨瓒十分客气。
危急之时,李大夫甘冒师门规矩,配制毒粉,助守军抗敌,他始终记在心里。无法就此为其请功,也是打定主意,另具一份奏疏,详述过程,回京后呈至御前。
不能明着表扬,也当在御前挂号。
无论如何,切实的功劳不可抹去。
非是杨瓒怕事。
实是以朝臣的眼光,阵前用毒,终非守正之举。
哪怕边军十不存一,死伤殆尽,即使城池危如累卵,祸在旦夕,“清风峻节”的士大夫,都会高举朝笏,大声痛斥。
“鬼蜮之道,奸邪行径,万不可取!不可表功,实当严惩!”
这种情况下,光明正大请功,百分百是在害人。
盏茶之后,发已半干。长指在乌丝间穿梭,以簪成髻。
杨瓒单手撑颊,反握住搭在肩上的手,无声叹息。
不满,不忿,都将化作无奈。
正如谢丕拟就的名单,依他本意,三分之二都将划去。
但能这么办吗?
不能。
世情如此,凭一人之力,如何撼动整个阶层?
即便有天子支持,也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四郎?”
“我无事。”杨瓒侧过头,笑的有些无奈,“只是有些心烦。”
“何事心烦?”
“什么事啊……”
指尖轻动,滑过白玉般的手背,肌理滑腻,仿佛羊脂。
很难想象,这双文人似的手,指腹虎口都长着薄茧,拉弓挥剑,瞬息可夺人性命。
看人,当真不能只看表面。
表面?
思绪微顿,杨瓒眯起双眼,脑海里迅速闪过一抹灵光,嘴角倏地勾起。
或许,事情也不是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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