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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流星蝴蝶剑番外(一)
    阳光明媚, 碧空如洗,万里云飘, 一个穿着黑色麻衣的男人正安坐在湖边钓鱼。
    他的面容沉稳冷峻,面上刀劈斧凿出的线条组合起来却异常和谐。那长长的鱼竿握在他手里, 却像是与他的手融为一体似的,几个时辰都分毫不动。他久久地坐在湖边,像是一座石刻的雕像,带着亘古不变的淡漠。
    他这样静默不语着坐了许久,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孟爹爹!”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从远方奔来,一边迈动脚丫子一边还不住地喊着。
    男人面上的冰雪之色似乎被这男孩的笑意所消融,他的唇角也勾起了一个温柔惬意的弧度。此刻, 男人终于放下鱼竿, 站起身来,抱住了那个水晶似的小男孩。
    “孟爹爹,别人都有娘,我为什么没有娘呢?”看起来有五六岁的男孩用力抱了抱他, 然后扑闪着一双清莹澄澈的大眼睛, 一派纯真无暇地问道。
    话音落地,男人眼眸中闪过几丝几不可察的黯然,但下一瞬间,又复归平静漠然。他只是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男孩不满地嘟着小嘴,气愤道:“我今天和叶爹爹去镇子上玩,镇上的阿花和小虎笑话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孟爹爹, 我怎么会没有娘呢?”
    男人微微蹙眉,道:“以后别再问这种话了。你回来了,那叶翔呢?”
    男孩因为得不到答案而别扭地把头一歪,就是不搭理他。男人也只好撇下他,径直向前走去,不过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所期待的人已经到来。
    正迎着他摇摇走来的正是叶翔,他形容清瘦却不失英气,步伐不疾不徐却十分有力。叶翔走到男人面前站住,脸上含着一丝清雅温柔宛如月辉的笑。
    “小孟,宝宝一定要找娘,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叶翔无奈地望着闹别扭地男孩,略带些宠溺意味地说道。
    男人正是隐居在此的孟星魂。他眉峰耸起,不耐地说道:“宝宝,有叶爹爹和孟爹爹在不是很好吗?有没有娘对你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一会儿工夫男孩就眼圈微红,硬是挤出几颗金豆似的泪珠,委屈道:“可是别人都有娘啊。”
    看着那如同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孟星魂喟然叹道:“那你想怎么办?”
    男孩立刻破涕为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咕溜乱转,最后定格在孟星魂身上。他讨好地拉了拉孟星魂的衣角,谄笑道:“孟爹爹,我叫你娘好不好?虽然你不是女的,可我不想要两个爹爹,有叶爹爹当爹就够了。”
    叶翔不顾孟星魂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脸,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的眼眸中闪过浅浅的笑意,又打趣道:“小孟,这主意倒是不错。”
    听到叶翔的话,孟星魂大理石雕像般的面孔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他凝神望着男孩,万分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叫叶翔娘呢?”
    叶翔似乎被这不符合孟星魂严肃庄重风格的话所震惊到,一时间连笑都凝固在了脸上。
    男孩歪了歪脑袋,忽然看着孟星魂无机质地笑了。他天真烂漫地说道:“阿花说娘是让爹养的。孟爹爹你每天都在这里钓鱼,钓上来只够我们吃的,不能赚钱。叶爹爹每天去镇上赚钱养你和我。所以,孟爹爹你应该当娘。”
    孟星魂微微蹙眉,对着这诡异到骨子里的逻辑实在无话可说。
    叶翔见孟星魂没有表示,便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宝宝,孟爹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可以叫他娘了。”
    男孩喜形于色地拍拍手,貌似没有看到孟星魂高高皱起的眉头,大叫一声“娘”便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叶翔远望着男孩一路上手舞足蹈,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我们能为他做的不多,能让他开心就尽量让他开心吧。”
    孟星魂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便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宝宝他娘已经死了?”
    叶翔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他怅然道:“我如果告诉宝宝小蝶已经死了,那他势必要问小蝶的死因。我不可能告诉他。”
    “你可以说谎。”孟星魂微微垂首,缓缓道,“谎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说得适当也可以保护人。”
    叶翔凄然一笑,叹道:“他没了娘已经够可怜,若还要受至亲的欺骗,岂不是更可怜?”
    孟星魂望着男孩远去的方向,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眉眼间染上一重清寒,说道:“你最近有听到叶开的消息吗?”
    “没有。”叶翔的笑意如烟尘般退散,他沉声道:“他要是换个名字,往人海里一钻,谁也找不到他。”
    孟星魂默然不语,转过身走到湖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开始钓鱼。
    往日里,层层涌动的粼波总是在和煦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但在这没有一丝风吹过的下午,银镜般的湖面平静无波。这整片湖竟仿佛是玉脂凝成,琥珀造就似的。
    但谁又能知道在这平静水面下是否有暗潮涌动?就如现在这江湖,即使暂时没有风浪,终有一天会被有心人掀起腥风血雨。
    任何曼妙胜景都能化为文人骚客笔下的丹青妙句,只是这人间永无尽头的厮杀争斗却是谁也无法描述得清楚的,只因人心百变莫测,倏忽一转便可能是由黑到白。凡心诡变之际,谁都可能从九天云端跌入万丈深渊,这是亘古流传下来的染血的真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你踏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地方。踏进江湖,你就得时刻准备好被人从背后捅刀子。江湖中,荣耀在鲜血淋漓中悄然获得,道德在勾心斗角间湮没无踪。
    所幸,孟星魂和叶翔还可以退下风口浪尖,带着孙蝶的孩子归隐田园。只是想到那个如同流星般闪过江湖又瞬间消失的男子,孟星魂总会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并没有跟那人促膝长谈过,但仅寥寥数语的交谈就足够孟星魂了解这个男人了。
    也许那人自己并未察觉,他的笑虽然看似温煦,却总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疏远之意。他也许可以跟所有人说得上话,却很少把自己的内心完全袒露给某个人。
    孟星魂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很善于伪装。此人谈笑间杀人的恣意,和他往日里救死扶伤的形象差得太远。
    当孟星魂变得善于伪装自己时,他就会更容易察觉到同类者的气息。
    不过孟星魂那时候还不知道,伪装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必要技能。而对那个人来说,伪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初见之时,他只是为那与自己惊人相似的相貌感到惊奇不已,直到叶翔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他才把这相貌和自己死去的弟弟联系在一起。那应该已经寂灭的心因为这伤口而活过来,大概是谁也没法预料到的事情。
    如叶翔所猜测,孟星魂幼弟的死是他心头一道亘古难愈的伤。
    谁都有心伤,只是有人选择去治愈伤口,有人选择去加大伤口。孟星魂,选择无视那道伤口。
    他没有多少时间为自己的亲人悲伤,战乱四起的年代,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到后来又被高老大驱使着去杀人夺命,他根本无暇伤怀。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无心无情的杀手才是合格的杀手。至于后来会被叶翔和某个人触动,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想到。
    孟星魂专注凝神地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那寻常的竹竿握在他手里也好像一把长剑似的。叶翔凝眸看向他,问道:“你总是喜欢钓鱼,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孟星魂淡然道:“以前当杀手时为了磨练心志就去钓鱼。后来杀手不当了,但这习惯是改不掉了。”
    叶翔浅笑道:“日子闲下来了,不如说些以前的事情吧。”
    孟星魂头也不回地漠然道:“都是些拼杀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多说的?”
    “那些事情的确不值得。”叶翔想起以往自己沉醉酒香颓废伤怀的日子,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又一派悠然道:“我想听你说你弟弟的事情。”
    孟星魂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多话的人,是因为照顾孩子太久了改变了吗?”
    叶翔知道自己戳到孟星魂的痛处,却还是无奈地浅笑道:“我都从失去小蝶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为什么你还不能说说呢?”他笑若春风拂人,神情也是真挚深切,但话语中却若有若无地道出一个“忧”字。
    孟星魂眉眼间袭上一重悲郁,他沉默良久,才溢出一道几不可察的叹息,淡然无波道:“你知道的,小时候我家里很穷。”
    叶翔微微点头,沉静如水地听着他娓娓道来。
    “我弟弟感染了风寒,他求我去帮他买药。”孟星魂目光微颤,不知道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他的面色如同石膏雕像那样苍白。他又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但那时,我要是去买药。家里就没钱过冬了。到那时,全家都活不了。”
    体会到孟星魂话中的隐含之意,叶翔面色灰暗地低下头。方才因为小男孩还暖意融融的内心却如同被冰水泼个正着,沁凉入骨。
    “但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都是我背弃了他。”孟星魂眼神黯淡地说道。他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说给叶翔听。
    “所以,你怀疑叶开是你弟弟时却多次不忍相认,就是这个原因吗?”叶翔神色哀戚地问道。
    孟星魂沉默不语。
    叶翔歉然地说道:“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孟星魂却是动作缓慢地放下鱼竿,淡淡道:“不用道歉,我去镇子上走走,你去照顾宝宝吧。”说完,他挺直剑身般的脊背大步流星地离开。那冷峻如磐石的面孔仿佛亘古不变,隐藏着一切暗处的波涛汹涌。
    目送着那道背影萧然远去,叶翔只余下一抹淡淡的叹息。
    孟星魂本来只是到街道上随意走动,却没想到有路人看见他时候露出惊奇古怪的神色。他眉头微蹙,刚要询问,却见那人仔细瞅了瞅他的面孔便啧啧称奇道:“还真像啊!”
    “像什么?”孟星魂敛眉道。
    那人答道:“沙滩边飘来了一个男人,他昏迷不醒而且全身是血。发现的人把他送到了药堂,那模样和你像极了。”
    孟星魂剑眉一扬,问了药堂地址便急不可耐地奔赴药堂,并在药堂老板惊奇的目光下闯进了放置伤员的内室。
    内室里的床上,躺着一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
    孟星魂看到之后,忍不住惊呼出来:“是你!”
    那人形容憔悴身体清瘦,面色也苍白如纸,头上还绑着绷带,脸上却是含着一抹淡然无尘的微笑。只是他在见到孟星魂的面容眼眸间闪过一丝惊异和疑虑,
    孟星魂靠近他,轻声道:“叶开,你是怎么受的伤?”
    谁知他漾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后,便疑惑不解地说道:“请问这位跟我长得很像的兄台,我认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