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贪念和尚
裴元满心绝望。
身后的房间里,有七万多两银子啊!
只要这些锦衣卫一退,那些银子就免不了会被老鼠拖入二次元。
不说朝廷问责的事情了,裴元自己都得道心崩溃。
他满心无力,就连手上的霸州刀,也慢了下来。
司空碎慌乱之下,大叫道,“千户,这里留不得了。”
见裴元仍旧挥刀不停,又连忙劝道,“这等邪魔外道,不是我等能力敌的。”
司空碎说到邪魔外道,却猛然提醒了裴元。
当初韩千户给自己心魔袈裟的时候,为了防止那袈裟作妖,曾经给过自己一道散灵符。
并且对自己说,若是那心魔袈裟不听使唤,就把符贴上。
这符不但可以镇压那袈裟,而且只需要过上三两日,这袈裟就会彻底失去灵性,如同败革朽布一般。
裴元打了个激灵。
漕!我的符呢?!
裴元脑子一时如同浆糊一样,想不起许多。
他连忙胡乱挥了两刀,回头寻着宋春娘,大声喝问道,“我的符呢?!”
裴元的符只有那么一道,宋春娘自然不会弄错。
她见裴元在这般急切下,讨要那符,知道定是关键的物事。
当即回应道,“等着!”
随即急匆匆而去。
司空碎见裴元仍要死撑,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他伸手一引,手中木属性灵力涌动,从地上拉出一条长满倒刺的藤蔓。
那藤蔓韧性不强,倒刺也短,对付人没多大用处,但是对上老鼠却出奇的好用。
几条藤蔓一横,硬生生的把鼠群围攻的速度拖了下来。
裴元砍了一会儿老鼠,“穷且益坚”的被动触发,战斗力越发强悍起来。
只是光看看那爬了满墙,随时准备从画里出来的老鼠群,裴元就知道哪怕自己的武力值不停的叠下去,被耗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好在这时,宋春娘飞快的冲进了院中,将一个精致的竹筒向鼠群中的裴元丢了过来,“接着!”
裴元慌忙将那竹筒接住,直接用刀削掉了竹筒上的盖子,把那里面符箓倒了出来。
符箓到手,尚未展开,那些老鼠已经“吱吱”叫着,从裴元附近散开。
裴元见状,毫不犹豫的把霸州刀插在地上,双手将符箓完整的亮了出来。
那符箓上血红的丹砂浓艳欲滴,让那些老鼠退散的越发远了。
裴元像是手里拿着炸弹的暴徒一样,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
那些老鼠立刻慌乱的四下躲避起来,有些聚在一起,匆忙间避不开的,竟直接化作一道黑气消散。
裴元心头大定,原来这符箓竟然是这么个大杀器啊!
他再回头一瞧,见还有很多老鼠在后面围攻那些锦衣卫。
裴元怕手下的普通兵卒出事,连忙手持符箓上前,将那些老鼠逼退。
裴元左右驱赶,一时间,那些老鼠如同流动的沙子一样,一会儿躲去这边,一会儿躲去那边。
裴元暗暗焦急,这样怎么才是个头。
他的目光一扫,紧紧的盯住了那墙壁上一手结印,一手伸着钵盂的妖僧。
裴元心中一横,直接持着那符箓上前,一步步向那墙壁靠近。
就见那原本盯着众人诡笑的妖僧,脸上的笑容忽然收起,做起了金刚怒目之相。
裴元看了看手中的符箓。
刚才侯庆砸烂这妖僧的脚,他都没什么反应,这会儿竟对这符箓这般忌惮。
裴元越走越近,那墙壁上画的老鼠,立刻有了感应。
满墙的老鼠纷纷在画中游走,想要四下躲避。
很快不知是哪只老鼠带头,那些老鼠又胡乱窜着,逃入了画上的麻袋之中。
裴元的脚步立刻停住,还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那画上的妖僧重新露出笑容。
正在侧院中四下肆虐的那些巨大老鼠,也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纷纷又从被破坏的墙洞上钻入画中,重新回到那麻袋里。
裴元心道,这妖僧也是能交流的嘛。
于是一手持符,一手指了指那些白银。
不想那画上的妖僧却没有半点变化,仍旧是一手结印,一手伸出钵盂,脸上带着诡笑。
裴元以为自己表达的不够明白。
索性直接拿着符箓凑得更近,以示威胁,同时不停的用手,指点画中的那些白银。
然而无论裴元怎么靠近,那画中的妖僧都不再有什么变化。
裴元心中暗骂一句死要钱。
一时半刻,却又无计可施。
他手中的这枚散灵符贴上之后,固然可以毁掉这墙壁的神异,让墙上那画彻底失去灵性。
但是这样一来,裴元的那些白胖胖、亮闪闪、沉甸甸的大银子,也就彻底成了画上的一道笔墨了。
与其如此。
还不如直接把佛朗机炮掏出来,把这墙壁轰掉呢!
这样还能省下一道符箓。
裴元一时无法可想,越看越觉得那和尚的笑容面目可憎。
司空碎心有余悸的过来,“千户,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元只得悻悻道,“先把那些银子运走,换个远些的地方暂存,银箱底下垫上几面结实的盾牌,让手下时刻注意着点。”
司空碎正要下去安排。
裴元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直接把银箱放到运银车上吧。”
之前把银箱从运银车上拿下来,是为了防止有贼人强抢的极端情况。
现在地上有老鼠乱钻,还不如把这些银子索性架起来了。
司空碎也多问了一句,“那这边呢?”
裴元看了那墙壁两眼,向司空碎征求意见,“要不要先让人把墙上那破洞堵住?”
司空碎想了想,“没什么用的。原本墙上没有破洞的时候,老鼠不也照常能出来?”
“那妖僧故意让老鼠从那破洞里钻出来,就是明摆着在报复我们。”
“妈的。”裴元恨得咬牙切齿。
司空碎犹豫了下,对裴元说道,“刚才我想起一些典故,大致能确定这妖僧是什么来路了?”
“哦?”裴元脸上有些不悦,“怎么不早说?”
司空碎告罪道,“卑职也吃不太准,还想和澹台合计合计,打算弄清楚了再告诉大人。”
裴元粗暴道,“说!”
司空碎只好答道,“当年的皇觉寺八部众里,有一个僧人叫做贪念和尚,此僧行事诡谲,与此颇有相类之处。”
“靖难之役后,皇觉寺八僧星流云散。”
“单从镇邪千户所的密档来看,其他的几个僧人,后来都有行迹留下。只有这个贪念和尚,根本无从查起。”
“我曾经因为好奇,特意翻阅过大明开国时的密录。这和尚最擅长利用别人的贪念。纵是遇到凶险,每每也能保全自己。”
司空碎说着,指着那墙壁说道。
“千户你看。这画中虽有灵物防护,但我们只要不顾一切,用大炮来轰,就可以轻而易举将这墙壁破坏。甚至,哪怕不用大炮,就连侯庆这样的人物,也可以破坏那墙壁。”
“可是我们因为贪图那些钱财,处理起来,又不免畏首畏尾。”
“所以卑职才觉得他和贪念和尚有些相似。”
裴元询问道,“那些密录有没有说,该怎么对付这家伙?”
司空碎摇头,反倒示警道,“若是千户不能尽快下定决心,随着贪欲增强,只怕后续还有别的变化。”
裴元叹了口气。
再怎么着,自己也不能弃那几千两银子于不顾啊。
眼下只能寄托最后的希望了,“你们后续又和韩千户联系过吗?”
司空碎听了连忙摇头,赶紧撇清关系。
“没有。当初卑职和大人都是百户的时候,卑职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的确给韩千户派人送信请示过。如今大人身为镇邪千户所的副千户,我们再越级上报,就是不懂事了。”
裴元无语,该懂事的时候不懂事,不该懂事的时候,你比谁都能。
他和韩千户几乎没什么联络手段,每次几乎都是被动的等韩千户找上来。
一开始的原因是,裴元是借调来的人员,当然不需要和韩千户建立稳定的沟通渠道。
后来裴元倒是正儿八经成为镇邪千户所的副千户了,却又因为他耍的手段让韩千户有些不爽,直接被冷暴力了一段时间。
裴元只得道,“那伱帮我再催一催韩千户,让她尽快赶来和咱们汇合。”
淮安炒货的事情,一直是裴元和韩千户在秘密运作,有些事情,也不好表露的太明显。
这会儿有了贪念和尚作祟,反倒有了光明正大把韩千户找来的借口。
司空碎应道,“行。天亮后,卑职就让人去江都城里的锦衣卫坐探那里传信。”
司空碎去挪银子的空当,裴元忽然又想起一事,把程雷响唤了过来。
“对了,你去帮我把知为道人找过来。他身上有些道行,说不定能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困局。”
程雷响应命去了。
裴元见那些银箱已经开始搬运了,他不敢大意,仍旧手持符箓,站在那壁画跟前。
这画中的妖僧要是不知轻重,那裴元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忍痛割肉,直接把这壁画给毁了。
画中的那妖僧,果然识趣。
眼睁睁见着银子被押送走,也没有再放出他的老鼠大军。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恶心裴元,银车过去一辆,那和尚便举着钵盂缓缓跟着移动,彷佛在讨要一般。
裴元心思微动。
这画中的如果真是贪念和尚,难道他就能超然物外的看着被欲望纠缠的人性,自己就没有贪念吗?
只是裴元一直不学无术,对儒释道三途都是门外汉。
想了半天,也没整理出什么太好的思路。
等到银车被从院中拉走,那疑似贪念和尚的妖僧,才把目光收回,依旧像是看猎物一样,诡笑的看着面前的裴元。只要银子不在跟前,裴元的智商就还在线。
他想了想,又吩咐留在身边的宋春娘,“等会儿你再去把银子盘点下,然后让侯庆把其他院子的墙壁也砸砸看。”
如此一来,也能避免贪念和尚的后手。
等宋春娘离开了,就见程雷响引了一个大袖飘飘的道人过来。
裴元见状不由松了口气。
——是知为道人!
那知为道人一进院子,就惊咦了一声,托着佛尘,走到壁画前打量。
画上那贪念和尚,对新出现的道士,完全视而不见,依旧在和裴元对视着。
知为道人持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
正好画上的那麻袋里,有只小老鼠探头在张望。
知为道人瞧见,脸上的神色立刻凝重不少。
他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又取出一只金剪,随意裁剪几刀,裁成了一只小猫的样子。
接着知为道人,想要用剪刀刺破手指取血。
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改从怀中取了点丹砂握在掌中。
随后用手指点了丹砂,为那小猫点了红彤彤的眼睛。
接着知为道人叱喝一声,“去!”
一道清风刮过,那黄纸裁成的小猫,便从知为道人掌中落到了墙上。
接着那黄纸像是斑驳了无数岁月一样,零碎的剥落腐烂,只留了一只小猫的影子在墙上。
接着,便见那小猫的身影,不可思议的动了起来。
裴元之前在墙上见过了那些老鼠的动画片,甚至连老鼠从里面蜂拥窜出的情景都看过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知为道人略等一会儿,见身边没什么反应,不由诧异的回看了裴元一眼。
裴元想起这家伙喜欢不声不响的装闷逼,赶紧奉承道,“道长好手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知为道人觉得裴元这次捧得不够丝滑,心中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一边想着,目光再次看向那画壁。
就见那小猫看见了麻袋中的老鼠,立刻欢快的扑了过去。
只是在奔窜间,那小猫纵身一跃,忽然同样化为一条大老鼠。
那大老鼠愣了愣,原地转了几圈,直接钻入了麻袋之中。
裴元看的目瞪口呆,知为道人的拂尘,也不觉掉在地上。
“这、这是何物?”知为道人脸上变色,吃惊的回望裴元。
裴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合适了。
倒是知为道人这次上心了,一下子看到了裴元手中的符箓,他直勾勾的看了两眼,诧异道,“散灵符?哪来的?”
镇邪千户所的那些事情,在这些宫观寺庙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裴元便如实答道,“是韩千户所赐。”
知为道人有些生气,“你莫不是在消遣贫道,把这东西贴上去不就得了?”
裴元无法,只得解释道,“这妖僧窃取了朝廷的税银,若是把这散灵符贴上去,倒是能对付得了这个和尚,但是朝廷的银子就永远也拿不到了。”
知为道人捻须轻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着,缓缓在院中走动。
走了一会儿,路过门口的时候,直接就拐了出去。
裴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应宫的道人都这么六的吗?
只是这知为道人确实有点能耐,虽说这会儿派不上用场,以后难免还有求到他的地方,裴元也不好强硬要求什么。
再说,这知为道人分明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程雷响在旁看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小心道,“要不,我去把醍醐和尚叫来试试?”
裴元打了个激灵,赶紧阻止,“别!”
那醍醐和尚之前身上藏着个老爷爷,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隐患。
万一那货和这个贪念和尚遇上了,再触发了什么皇觉寺八部众之羁绊,一下子把锦衣卫这边干翻,那裴元不知道找谁哭去了。
程雷响不由感叹道,“这些外人真是靠不住啊。”
裴元目光落在程雷响身上。
程雷响惊讶,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慌忙道,“大人,我不行的。卑职也就是粗通点武艺,哪收拾的了这个。”
裴元怒道,“他妈的,这种事用的着你?老子在这傻站半天了,你快来帮我举着这符箓。”
裴元这才刚想起来,咋没找个人帮自己在这看着。
程雷响有些意外,“我也能拿着吗?也有效吗?”
说着,连忙识趣的将那符箓接了过来。
裴元也有点担心,怕韩千户留了什么手段,比如只能裴元使用之类的。
结果发现程雷响拿着这符箓,画上那妖僧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裴元知道这妖僧狡诈多端,也怕他故意误导。
目光扫视了一圈,见到了那堆积如山的老鼠尸体。
他示意程雷响往那走走。
程雷响僵硬的持着符箓,挪动了几步。
那些老鼠尸体的边缘,就像是积雪遇到烈日一般开始融化起来。
程雷响又试探着向那些老鼠尸体凑了凑,就见那堆积如山的老鼠尸体,瞬间化为大团黑气,直接冲入壁画中消失不见。
“还行,有用。”裴元点评。
程雷响也欣喜的看看那些被蒸发一空的老鼠尸体,又看向手中的符箓,只是他的笑容微不可查的僵了僵,随后继续露出笑容。
程雷响假装继续寻找老鼠尸体,背身和裴元一个对视,目光疯狂的向下示意。
裴元往下一瞧,脸色也立刻变了。
那散灵符上原本鲜艳欲滴的血红色,已经变得略微暗淡了些。
虽说看上去区别不大,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散灵符上附着的力量,是会在使用中被快速消耗的。
这散灵符现在还能镇压的住贪念和尚。
可之后呢?
万一那贪念和尚疯狂的调集老鼠,来消耗符箓上的力量呢?
自己能不能毅然决然的放弃那些银子,直接把符箓按在那妖僧的头上?
裴元脸上的失色只是瞬间,很快恢复原状。
他装作不经意的悄悄看了墙上的那妖僧一眼,那妖僧仍旧看着他,脸上的诡笑越发耐人寻味。
裴元心中烦躁。
这才刚刚带了银子上路,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
偏偏还让自己这一身力气,满腹机谋,都派不上用场。
裴元都有些不敢想,后续还会有多少麻烦在等着自己。
孙猴子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还能四处托关系摇人。
可是镇邪千户所就是大明境内处理这些事情的最终机构了。
要是连镇邪千户所的副千户在这种事情上都扑街了,那他妈还得怎么解决?
裴元忍不住向程雷响问道,“镇邪千户所作为大明追捕邪教、缉拿妖人的权威机构,难道自己没点靠谱的力量吗?”
程雷响无奈感叹,“也有啊。但是顶用的那些都得镇守皇城啊。”
说着,程雷响忽然心中一动,向裴元说道,“大人,您还记得我的那个好友云不闲吗?”
裴元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
程雷响主动解释道,“就是大慈恩寺砧基道人云唯霖的孙子。”
裴元听到大慈恩寺,才想起来那个不卖自己面子的总旗,这下人物总算对上号了。
“哦,就是那个买个副千户的世职,结果无处容身的云不闲?”
世职和流职理论上是不需要匹配的。
比如说裴元因为击伤霸州贼首刘七,夺下霸州刀的功绩,世职提到了正千户,但是正式的官职却是镇邪千户所的副千户。
也就是说副千户享受正千户的待遇。
但是这差距也不能大到恶心人是吧?特别是恶心到的是其他人。
云唯霖一心想把孩子运作进镇邪千户所。
但是这样一来,以云不闲的资历背景,大概率和程雷响一样是从小旗做起的。
那最后就会变成,锦衣卫小旗享受副千户待遇了。
韩千户手下的五个百户哪个是省油的灯,惯着你?
弄到最后,云不闲别说小旗了,就连校尉力士都当不成了。
程雷响连忙道,“不错,卑职和云不闲一直玩的好,听他偶然提起过一点事情。”
“他说年幼时曾经误入过一处真人洞府,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真人回府,将他一脚踢出,摔到地上时忘了个七七八八,记了个似是而非。”
“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会偶有灵光,记起点什么,时常有些惊人言论。”
“后来他胡乱自学了一些道法,倒也融会贯通。”
“如今大人正是用人之际,何不把他招来?能不能派上用场两说,这起码是个靠得住的自己人。”
裴元听了有些心动。
他的队伍本就驳杂,从不在乎什么出身来历,忠心与否。
反正拉一个下水算一个。
这云不闲既然有点本事,倒也可以一用,只是他这会儿人在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想着想着,裴元忽然猛然想起了自己埋在北京老屋树下的那个青釉瓷瓶。
对了,还有我的搬钱小鬼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