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如此说,却也不免带上些点戏谑味道。
幽游夜摩天曾雄霸南疆数千载,压得一众邪魔外道喘不过气来,可谓是积威甚重。
但也是正因如此,见这尊以往高高在上庞然大物就此倾倒、殒落,这群左道宗师们都觉快意非常。
除去纯粹的情绪发泄外,他们心中亦有谋算,桑皇扶摇天本就看不上南支这群破落户,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任禁法大阵留存。
现如今,这五方魔教中声势最为鼎盛的一脉,已经占据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神州中土,对这贫瘠苦寒之地定然更是不屑。
——而这便是他们的机遇。
这群左道邪魔在面对五方魔教时,虽没有火中取栗、浑水摸鱼的胆子,却有打扫战场捡破烂的胆子。
不仅有,还很大。
此时此刻,朝此处望来的强者已逾数十,无一不是真人之流,其中亦有三位大真人级数的顶尖高手。
他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以及浓郁到近乎炽盛的贪心欲念。
这群修为甚深,几乎站在左道顶峰的邪魔们,都是从最底层一步一个血水印子,踩着无数尸骸,以万千“同道”为资粮才能走到此处。
他们也早已熟悉了这种生存方式,并对此甘之如饴。
只不过,在徐行张开“牟尼诛”,放出血焰时,一切都变了。
这血焰,乃是徐行从吞尽体内的阿修罗无相血魔身上领悟得来。
他早在北宋世界,就在“元限”手中学到了操弄情绪的法门,如今要将冲动、愤怒等激烈情绪,凝聚成无明血焰,自然是轻而易举。
并且这火亦非是只针对幽游夜摩天,而是朝四面八方飚扬远去,火焰由无形而至有形,催燃大气,周边温度霎时间提升了百来倍,虚空震荡扭曲,如坠火炉。
这些强者们距离此处,最近的也在二百里开外,最远的甚至接近千里,乃是以独门秘术、法器,才得以窥探此处情景。
但无论距离几何,他们皆受到了同样的重击。
凭神通法力遥击千里开外,这是真仙人物才辅以虚空神通,才能拥有的大能,徐行自然也做不到。
他这道无明烈焰中,亦非是有形的杀伐之力,而是一种比神意都更虚淡的——共鸣!
若是对付心境清虚的道家真人,这种纯粹的共鸣也不过是癣疥之疾,稍一存思凝神,便可将之斩除。
但是拿来应付这些左道中人,却是再合适不过。
此前大劫未至,这些左道邪魔就已是阴沟里的臭虫,甚至都不能光天化日行走于阳光下,藏头露尾。
如今大劫一至、魔道大昌,他们的处境反倒是更为糟糕,被更强者肆意捕杀,稍有不慎,便会沦为饵食资粮。
就像徐行先前所见,在如今这个世道,那些不属于五方魔教,没有深厚势力的妖魔们,行事反倒是更为谨慎小心。
正因这种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他们已经从渴望勇猛精进、超拔浊流的求道者,堕化成了在天地魔劫下,挣扎求存的可怜虫。
——只要能够活下去,活得更长,那么无论以何种姿态,用何种手段,哪怕是舍弃毕生修行的大道,亦无妨!
以如此心态,他们自然无从抵挡徐行这一道“无明火”的共鸣,心绪皆是震荡不休,更有甚者,只觉身心烧熔如沸,元神、法体尽皆摇晃。
真人级数中,唯有少数几名心刚志定之人,能够稳住心绪,却也不免心神悸动,乃至如临大敌。
其余几名大真人,则是苦笑一声,明白了出手那位刚强凌绝的灼然意志,也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不知退避,死!
这几位大真人极为默契地收回了感知,却也不免感慨一声:
魔门中人行事,果真是霸道至极!
不过,无论他们对徐行抱着怎样的情绪,惶恐也好、愤怒也好、慌乱也好、感慨也好,都只能尊崇那位强者的意志,默默等待此间战局分出胜负,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其实,这一击之下,先是焚灭四大真人强者,破灭南支禁法大阵,再遥击千里,慑服南疆、震撼群魔的壮举,又岂是霸道二字所能述尽?
最起码,其余众真人已经将“敬畏”二字,深深烙印进自己的心田中。
他们更不由得叹息:
——魔门又出如此人物,莫非当真是要一统此界,将一众外道赶尽杀绝?
徐行在打出这一记“无明血焰”时,自己亦在承受着情绪烈焰的煅烧。
他的精、气、神,乃至根本性灵中深藏的隐患和弱点,都被心火烧透、烧痛,没有遗漏一个角落。
也正是这种煅烧,令徐行的心境越发通透明亮,好似金刚琉璃,澄明无垢,与“真武昊天镜”结合得越发紧密,
镜光映照下,那群被镇压于“五脏庙”地基深处的“阿修罗无相血魔”,亦是显得越发清晰,内中所蕴含的魔道隐秘,也纤毫毕现。
就在徐行默默体悟收获时,钱塘君已同诚惠这个老对头交上了手。
两人上一次交手,还要追溯到百余年前。
彼时诚惠虽然也有大真人级数的根基,又具备役使五百毒龙的独门神通,对上钱塘君这格外凶横暴戾,独修肉身神通的老龙君,也只能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而这时隔多年的再次碰撞,诚惠的法力却大有进境,甚至展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通手段。
他的五百毒龙本并是真实存在的生灵,而是出自一件前古仙人以瘴气、毒气混合诸多蛟龙尸骨,及数件天地奇珍炼制而成的法宝。
这件法宝乃是一尊玉净瓶,内中却如道门甘露碗一般,绘有五岳真形图,并记载了一本驱使毒龙行云布雨的高深道书。
是以,钱塘君当初虽是一力格杀了四百九十九条毒龙,仍是未损这口玉净瓶的根本。
经过百多年的祭炼,诚惠不仅养回了五百毒龙,又以献祭之法请来诸天秘魔,加持于毒龙之身,更添威煞。
泾阳王那两条白骨神魔的炼制法门,亦是从诚惠手中得来。
只不过若是论威力,这五百毒龙,亦或者说五百魔龙中的任意一条,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白骨神魔撕碎。
除了这五百魔龙外,诚惠脚下这片弥漫整座虚空世界的大泽,亦是一件南支异宝,仿若传说中为无穷阴灵归属之处,也是黄泉尽头的归墟溟海。
光凭五百魔龙,尚且拦不住钱塘君那雄浑至极的法力,以及一招一式,皆挟天灾祸劫之力的六祸禁法。
可每一头魔龙被撕成碎片后,只要堕入溟海,便会在海中重生,化为一条条白骨长龙,等到再次战死,又会披上鳞甲,继续与钱塘君作战。
所以,即便老龙君手段非凡,战力在大真人级数强者中也算第一流,仍是难以施展拳脚,打得憋屈至极。
令钱塘君更为难受的是,诚惠以及那处法坛,还要远在另一处虚空世界。
两人虽然看似距离极近,但是在天地法则、虚空结构的范畴上,相隔不可以道里计。
哪怕钱塘君的神通法力,如今也胜过诚惠一筹,但想要真正击中,乃至击杀此人,实是困难重重。
正因神通、法宝的妙处,此界高手的战力,往往不以性命修为而论。
诚惠亦心知肚明,钱塘君虽然看似在空耗体力、法力,却也是在通过这种手段,测算他这五百魔龙的大致战力,以及溟海大泽复生魔龙所需的具体时间。
诚惠看着钱塘君,在心中亦不由得感慨于那位北支高人的高明选择。
此界强者但凡被染化成眷属,因失了那份至关重要的根本性灵,在斗法激战时,便不免有所疏漏,往往战力只得“生前”五六成。
但是染化这斗心炽盛,神通法力都在肉身上,全凭本能行事的老长虫,则根本无此忧虑,如今看上去,他的战力根本还在巅峰。
在感慨之余,诚惠对徐行不由得更为忌惮,更将绝大多数心力,都放在这个高深莫测、神通手段繁多、深不见底的北支高人身上。
他此时,也从那一记“无明血焰”中,品出来更多意味。
魔门北支的“阿修罗血焰”,虽然也融入了无明嗔怒,却也只是以此为燃料,更添威势,而非是如徐行那般,能够通过情绪共鸣,波及数百里,甚至是千里地域。
这种挑动人心欲念、坏人心境于无形的手段,分明是他化自在天的独门传承,世间别无分号!
意识到这一点后,诚惠越发肯定,那位中央魔主乃是两头下注,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要通吃两家!
这个事实,带给诚惠的压迫感,甚至还要胜过徐行加钱塘龙君的组合。
只因此界中人,尤其是真人、大真人级数的强者,都很清楚那位中央魔主的手段及事迹。
但是诚惠敢于投身南支,火中取栗,自然也是考虑过种种情况,明白沉重现实后,心中反倒是浮现出一抹久违的决绝狠厉。
诚惠之所以要投身魔门南支,亦是心有所求,既是为了在魔劫下求得一条生路,也是为了突破原有道法的桎梏,再争一线进取之机。
他所得的古仙人传承,在跻身大真人级数后,便已是断头路,这也是此界绝大多数道外传承的通病。
在佛国天庭治下,若无佛道真统正宗传承,想要修成长生仙人,那是绝无可能。
大劫之后,这两条原本看上去光明无量的坦途,也成了断头路,无从解脱。
为了更进一步,明悟大道妙谛,诚惠亦唯有投身魔门,参详南支传承。
在这条求道之路上,无论是谁要阻止他,诚惠亦唯有奋起一战、殊死一搏!
见诚惠望来,刚刚梳理好神通手段,将收获规整完毕后的徐行,亦咧开嘴,朝诚惠微微一笑。
徐行在被无明血焰煅烧过一次后,心神澄澈,又有“真武昊天镜”之助,自然感受得到诚惠展现出来的决然坚定。
与此前那些心气虚浮,充斥六欲浊流的左道邪魔比起来,不惜甘冒奇险,以身饲魔,只为求道,争得一线超拔之机的诚惠,的确可以说是心志坚定,一意精进。
就算是那几位大真人,在这一点上,亦无从与诚惠相比。
但徐行却忽然又想到敖峥嵘此前所说,桑皇扶摇天之所以为魔,就是因为不加节制。
此话用在修道人身上,亦是再正确不过,若是放任这股念头一意泛滥,那无畏精进也会变成极端偏执。
这刹那明悟,令他对魔道本质的领会,不由得更深了一层。
徐行带着如此感触,脚步一迈,“九幽冥风”萦绕周身,袖袍鼓荡,衣袂飘扬,青木杖遥遥一指,充沛乙木精气喷薄涌出,注入归元三火中。
三种光焰炽烈燃烧,相互碰撞、摩擦,激荡出丝丝缕缕的暗金电光,顷刻间聚成七八百枚拳头大小的火雷。
这火雷虽是不如方才的长针凝练,其中却蕴含着更为爆裂的强绝力量,一旦落地,连环炸开,定然能波及方圆数十里,恐怖无比。
诚惠自然能够察觉得到这种层层积蓄的恐怖力量,心弦渐渐紧绷。
但他不是防备这数百火雷的威力,而是提防着徐行借雷霆霹雳之势,再次施展操弄情绪的神通,令他露出不该有的破绽,制造可趁之机。
只因诚惠如今所处这座世界,乃是幽游夜摩天历代祖师所打造,亦是昔年供奉“阴世幽泉”之所,最鼎盛时期甚至勾连蜀中酆都,曾令人间为鬼蜮。
这样的虚空世界,自然是稳固至极,不要说是一个大真人,就算是真仙前来,等闲也动摇不得。
但徐行的首要目标,也并非是虚空世界本身,而是虚空世界与外界大天地的“边界”!
“自辟虚空”乃是神通法力对虚空结构的扭曲,却也是与天地意志的妥协,其中必然有存在暂时平衡的“边界”。
这处“边界”,一应元气运化、虚空结构都会受到影响,从而异化扭曲。
而徐行在经历过“破碎虚空”后,对这样的“边界”格外敏感,如今又有“真武昊天镜”之助,他更可清晰捕捉到这样的扭曲。
数百火雷如陨星天降,挟与之对应的虚空波动,轰在每一处异化的关键节点!
刹那间,诚惠、钱塘君耳畔,炸开几声沉闷至极,几不可闻的响声——那是虚空本身崩坏、破碎的声音!
这处虚空世界,的确是超乎徐行想象的稳固,但他也根本不需要以法力去强行突破,只需见缝插针,借力打力,便可引发内外虚空对峙,令边界自行崩毁失效!
若是一名精通虚空神通的高手在此,还可提前察觉,以同样的虚空神通,抵消徐行的攻势,就算无法尽挡,亦能巩固边界。
奈何,诚惠本就是半道出家的魔门高手,虽然也曾研究过“九幽十狱冥遁法”,到底未能将之练成,如今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行轰破边界!
边界一破,心头早就憋闷至极的钱塘君,不由得龙首高昂,无比欢快地长吟一声,直扑向诚惠!
五百魔龙则是前所未有的狂躁起来,张牙舞爪、长身旋动,势要将钱塘君缠住,不让他有机会直捣黄龙。
钱塘君到底是久经战阵、应变灵动的人物,身形只一晃,数十丈长的龙躯便化作人形,再一撕一扯,便将身前那头魔龙一分为二,杀出重围。
只见一条长虹以贯日之势,挟滚滚赤焰,横空而来,直撞巍巍法坛,拳头尚未打中,法坛周遭的数千鬼物已灭去三成!
诚惠也知是生死关头,不敢有丝毫保留,身后连绵阴山骤然涨大,好似化为了虚空世界的骨架,撑起这一方天地。
钱塘君一拳落下,诚惠身下法坛、身后阴山,以及蜿蜒山脉中的重重宫殿、山涧泉水,皆是齐齐一震。
诚惠喷出一口黑红交杂的血水,猛地一拍法坛,法坛轰然碎裂,其下竟然是一口幽暗深邃、好似直通九幽的泉眼。
但泉眼中并未涌现出任何泉水,反倒是有一抹清寒月光,自其中冉冉升起,映照整个虚空世界。
在这股寒彻至极、清冷孤绝的月光下,整片溟海大泽骤然平静如镜,五百魔龙亦沉入大泽中,没有丝毫声息,天地间一片死寂。
那块镜面中,骤然映出来一条头戴冠冕,身披帝袍的漆黑身影。
这身影极为巨大,占据整座大泽,虽只有些许轮廓,相貌模糊不清,仍是有一种掌控天地、霸道绝伦的恐怖压迫感。
钱塘君自从看到诚惠的第一眼时,就意识到这阔别已久的老对头,定然藏有底牌,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镇定。但是当诚惠真正翻开这张底牌时,钱塘君仍是不由得感到震撼,只因这东西,赫然是当初那位南方天魔的法体!
南方天魔为五大天魔中,公认驻世最久、资历最深的一位,也因年代久远,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据说昔日张天师平定蜀中时,他便是其中的一名鬼将,侥幸逃脱后,才成就一方霸业,重振幽游夜摩天声威。
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当初那位建立酆都、掌控阴阳的天魔鬼王,只不过被了斩灭大部分道基,才沦落至此。
就算是同幽游夜摩天斗争许久的龙宫,亦不知晓其人的真实身份和跟脚来历。
但无论如何,确凿无疑的是,这位南方天魔乃是鬼物成道,他的尸骸法体则是被温养于“阴世幽泉”中,成了一桩魔道重宝。
只不过,昔日魔劫一战后,南方天魔就此绝迹于人间,阴世幽泉又被夺走,所以天下人都认为,这具法体亦是落到了东方天魔手中。
却不曾想,此物居然仍在幽游夜摩天!
莫非,那位伤重的南方天魔,竟然也有了复苏征兆?!
就在钱塘君心神激荡、杂念丛生之际,诚惠眼眸中,亦亮起一抹琉璃光色。
他曾以为,自己为求大道无所畏惧,饶是面对自在天主,亦要效奋臂螳螂,殊死一搏,如今却发自心底地颤栗。
诚惠甚至都忽然分不清,刚才心底涌现出的决绝之念,乃至精进超拔、无所畏惧的意志,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那位魔主灌注而来?!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选择投身魔门的举措,究竟是何等愚蠢。
在魔门体系中,位居食物链上层的强者们,对下层弱者不但能主宰其生命,更能肆意支配其意志!
恍惚中,诚惠甚至听到了一声似真似幻、若有若无的轻笑声,这笑容如从无尽星空而来,无比飘渺,却令他如坠冰窟、刺骨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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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出,那位自在天主充满愉悦的眼神和表情。
不过下一刹那,便有一声清亮悠远的剑吟,伴随一道沛然剑光现世,将那轻笑声彻底压低,减弱渐无声。
剑气辽阔宏远、剑意高邈精微,横空一斩,似要断去天地支柱,覆灭虚空世界,令其再无存世之基!
钱塘君双目被这剑光一照,心中杂念亦倏然断去。
他顿时意识到这些杂念,分明是魔识所致,自己居然在与之对视的刹那间,心神便被影响!
钱塘君昔日也没少和幽游夜摩天,甚至是那位南方天魔本尊打交道,自然清楚,那位虽有重开阴世、总领幽冥的大神通、大法力,却无如此诡秘手段。
——这分明是他化自在天的神通!
在这法体现世的刹那间,徐行便察觉到,此物并非是真实存在,至少不是真实存在于此处,而是一条虚影幻象。
只不过,纵为虚影幻象,亦不是没有办法凝聚成形,亦或者说是亲身降临此处。
魔门中论及对虚空神通的掌控,虽然一向以南支、北支称雄,但资历深厚的强者们都清楚,真正独步五方魔教的虚空神通,乃是中央他化自在天游走色空、真幻不异的遁法。
在与那位自在天主有过接触后,徐行对他化自在天的手段亦有相当程度的敏感,如若不然,他也不能反应得如此之快。
是以,徐行这一剑既是要斩灭虚空挪移的源头,亦是要断绝一切可能为自在天主所趁的念头,不令其人有丝毫可以借力处!
为了尽可能抹除情绪、欲念,以及那群“阿修罗无相血魔”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徐行先是用佛门雷音震荡心魂,又演化真武大帝法相,镇压群魔,才斩出了这精气神皆是唯精唯纯、不容丝毫外物的一剑。
诚惠身下这口泉眼,本是当年南方天魔,想要打通龙涎口,勾连酆都,再造人间鬼国时,留下来的残迹。
虽然只是残迹,还难以比得上“阴世幽泉”本尊,但其中也蕴有极其不俗的力量,亦在“阴世幽泉”被夺走后,成了这处虚空世界的根本。
诚惠的玉净瓶是因为得了泉眼滋养,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炼回被钱塘君撕碎的四百九十九条魔龙,令其威力更增。
如今那位自在天主,正是要通过泉眼和天魔法体的关联,打开一条虚空通道,“稍微”传递些力量过来。
只不过,凭徐行对虚空神通的掌握,以及“真武昊天镜”遍照无碍的奇效,自不会令他得逞!
一剑斩出,整个虚空世界中,都裂开一条无比幽淡的长痕,不过与其说是裂开,倒不如说是“浮现”。
就好像这条长痕自亘古以来,便长存于此,只是被一层虚空帷幕掩盖,直到徐行出剑,才揭开帷幕,令真相得以彰显。
剑光落定,诚惠的法体、元神,连带着一整座阴山道基,皆是被拦腰斩断,临死前,他的面容上仍旧带着浓烈的惊恐、悔恨神色。
那一片大泽水面中的漆黑帝影,亦被剑光寸寸抹去,到最后漆黑如墨中亮起一点琉璃光芒,顽强抵抗了数个呼吸,才终于灭去。
不过钱塘君能够感受到,有一种玄妙波动,从那琉璃光芒中荡开,最终凝聚在徐行身上,好似做下了某种标记。
徐行收剑后,则是听到了一道不加丝毫掩饰的讶然之声,嗓音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赞许之意。
“好小子,不愧是本尊看中的英才,罢了罢了,无非是一步闲棋,便暂让于你。
本尊现在是越来越期待,你我真正相逢的日子了,届时再续情谊,也不迟……”
那嗓音虽然有些漫不经心,却也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傲慢。
仿佛只要他想,便能轻易从徐行手中取回一切,故而才显得如此随意,乃至浑不在意。
徐行冯虚御风,收剑而立,对此一笑置之,只是回想着方才从那一点神念中传来的信息,整理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相全貌。
毕竟,他早就判断出来,这位独步此界、谋算万里的魔主,定然受到了某种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地出手。
一个束手束脚、不能尽展神通手段的魔主,对徐行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磨砺,也能让他借此机会,一窥真仙、天魔的手段。
通过魔门南支之事,对自在天主的谋划,徐行亦有所了解,想要染化诚惠这样的大真人,对如今的他来说,应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他依旧还是做了,很显然,魔门南支之事,对此魔来说,应当也有不一般的意义。
结合此处这口泉眼,以及那具源自南方天魔的法体,徐行有个猜测:
现在那位南方天魔的处境,只怕已不太妙,而自在天主图谋南支,多半也是为了“阴世幽泉”,以及那传说中的天魔星。
却不知,东支对此,又是如何应对?
又或者说,这位自在天主之所以被绊住手脚,不得不用这种手段,在背后搅风搅雨,除了性情使然外,是否也有东支的手笔在?
徐行隐约间,已经意识到有一场关乎人间命数、即将波及一界的惨烈大战,正要因魔门内战而起。
若此战是因阴世幽泉归属,乃至天魔星之事而去,那么他手中那位阴灵少女,应当也是此事一处至关重要的扣子。
徐行这时已经打定主意,等到此间事了,便要往镇江金山寺走上一遭,见一见那一对被诸方高人认定的七世怨侣。
只不过,就算徐行手握这种关键要素,但是面对这种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引爆的局势,即便是练成“三火归元”,具备大真人级数战力的他,也显得太过弱小。
并且,徐行在经过这一战,对魔道本质领会甚深后,对五方魔教亦更为憎厌,乃至深恶痛绝。
想这群魔头尽数斩灭,令此界重归清宁,最重要是让自己得以心气平顺,他就许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这力量的范畴不只限于自身修为、神通术法,也包括如法宝神兵,乃至同道中人在内的诸多“外力”。
正思索间,钱塘君已凑了过来。
徐行方才施展“无明血焰”,焚灭四名真人,威慑南疆众邪魔时,他虽是忙着破解禁法大阵,却也感触颇深。
所以,钱塘君亦由此知道此子的神通手段,以及对魔门大法的掌握,还要更在自己的估算、想象之上。
如今面对面地感受过一次自在天主的意念后,再看云淡风轻、面色如常的徐行,老龙君心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个想法:
——如此人物,倒也无怪乎被自在天主看中,单看这摆弄情绪、慑服左道的手段,就已足够令其见猎心喜。
钱塘君此念一出,就不免想到此前徐行在赤蛊岭的言行,心中再无丝毫疑义。
正因想到这里,所以面对徐行时,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行则是看向诚惠那彻底崩毁,渐不成型的道基,伸手一抓,便从中抓出来一连串魔道法箓。
这些法箓无论哪个,都比徐行此前所见的“玄阴黑煞魔焰”法箓要更加繁复、凝练,并且总数足有近百枚。
这些法箓皆是围绕最中央的“纣绝阴天秘箓”,如众星拱月,虽是逐渐崩溃,仍是形成了一个相当完整的体系。
这便是大真人和真人之间,最为显著的差别。
此前已经提到过,因为存在诸多威力无穷的法宝,以及妙用万千的神通,此界修士的战力和性命修为,虽然关系密切,但也不是完全等同。
诚惠战钱塘君,便是一个相当鲜明的例子。
在玄门正宗看来,神通道术、万千法宝,都不过是护道之用,唯有本命真符才是证道长生的根本。
所以他们划分的境界,都是性命修为的层次,每度过一关,都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真人到大真人,亦是如此。
此前被徐行斩杀的真人们,只要元神、法体相继泯灭,本命真符以及道基失去了维系,就会迅速崩溃,难以参详。
而如诚惠这种修为深湛的大真人,体内道基已然臻至圆满,与元神、法体相合,自成周流法界。
换句话来说,就是指大真人们,已经在天地法则的倾轧下,争得了一些独立自主的余地。
所以,也只有这级数的强者,才有资格将天箓融于己身,承载无穷伟力,将其中神通运用自如。
大真人饶是身死,道基仍能维持体系,运转一部分时日,对与之同道的修行者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真意传承。
魔门虽不走天箓路数,道基也由阴蚀魔文,凝聚成类似法箓的形态,同样能够被后辈弟子继承,甚至是彻底吞食。
诚惠遗留下来的“纣绝阴天秘箓”,对决定要兼修魔门路数的徐行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
除了法箓外,徐行也没放过诚惠遗留下来的诸多法器,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低头看着脚下那片溟海大泽,又转过身子,望了望这座虚空世界,不无遗憾地长叹一声:
“只可惜,这些东西带不走。”
徐行感慨一声后,看着那片溟海大泽,目光一动,又来了灵感。
他的五脏庙乃是根据五行五气而生,又暗含佛性五智,此界的五方魔教,亦是各有擅长。
中央他化自在天的魔功,可以同佛性五智相互砥砺、磨炼,北方夜叉修罗天则是与人身密切相关,可以借此磨炼躯体。
南方幽游夜摩天则是能够打磨神魂、凝练足可游走阴阳、贯通幽冥的元神。
东方桑皇扶摇天,更是直接对应乙木精气,既可补足精元,也可滋养神魂,最为万用。
现在徐行从未见识过的,只有西方婆罗利仞天的功法,不过光是这四脉的魔道真传,亦足够他暂时拿来弥补缺陷。
现在,徐行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在练成“三火归元”,成就天地人三火后,他体内的火属真气已有些难以抑制,纯阳之气更是格外膨胀。
并且,由于此界的玄武星域格外难以感应,徐行亦难以用玄阴之属的星力来补足,因此他现在连施展最基础的阴阳变化,都有了负担,难以如原来一般圆融无碍。
这也是为何,钱塘君会说他这三火神通虽是强横,却也过于强横,反倒是妨碍了性命修为,只拥有大真人级数的战力,而不是真正的大真人。
如今这片溟海大泽,以及从诚惠身上窥见的“纣绝阴天秘箓”,则正好可以帮徐行解决这个最大的隐患,令道基再次水火相济,真正跻身大真人境界。
在炼法的过程中,徐行还可以将自己从一众“阿修罗无相血魔”身上,领悟出来的手段,彻底付诸实践,令自己的肉身也拥有阿修罗魔躯的种种奇妙变化。
当他在心中,默默将自己手中拥有的功法、法宝,乃至各种各样的资源,都给盘算了一遍后,只觉此事大有可为。
徐行心念把定后,扭头看向钱塘君,忽然道:
“前辈,还请你先返回安南地界,告知此间之事,我正好有个设想,要借此地一用。”
钱塘君虽然清楚,徐行为了对付自在天主,修行魔道法门是势在必行,却也还是不免皱起眉头:
“幽游夜摩天在此经营了数千年,近来又有自在天主插手,你在这处炼法,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更何况,你此前那一击,虽是震慑了南疆群魔,可这群邪魔外道皆是利欲熏心之辈,若真要群起而攻之,只怕你也难以抵挡。”
钱塘君很清楚,南疆这一众邪魔外道,此前之所以选择退避,自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摄于徐行那诡异莫测的共鸣神通。
但绝大部分因素,多半都是敬畏徐行身后,那看似高高在上、难以触摸的魔门背景。
可若是这层面纱一旦被揭破,那一众左道邪魔的敬畏之心必然大跌,届时为了争夺幽游夜摩天残存的遗产,他们定会群起而攻之。
对第一个问题,徐行只是一笑,坦然道:
“此法自然是有些凶险,却也是不得不为,毕竟有那位在背后谋划,我的时间已然不算多,自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增进修为。
如今这溟海大泽,便是难得的机会,若他真在此处准备有后手,在徐某镜下,也要做好丢一只手的准备。”
钱塘君闻言,也只是长长一叹,劝诫道:
“时间的确是个难题,但你也要知道,若是被逼无奈、一路求快,失了心境修持,只怕反要遭那位趁虚而入。
和这位交手,最重要的还不在神通手,而是如何稳住心境。”
对自在天主那好似无处不在,更无孔不入的染化,钱塘君认识得极为深刻。
毕竟在李林甫肆虐天下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正道真人、大真人,因一念之差,便堕入魔道。
对这些人来说,形神俱灭已是最好的下场,最凄惨的结局便是沦为天魔眷属,被篡改认知心性,从本性灵光上,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南疆这群心念不坚的左道邪魔,而是货真价实的玄门正宗高人,个个都是心境澄明、清虚妙有,却依旧逃不过染化,足见此人的手段是何等可怕。
徐行对此,自也有一番不为人知的体悟,倒也不嫌老龙君啰嗦唠叨,肃然颔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