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词突然道:“你去见师姐一面吧。不过是看?一眼?,不会出事的。”
阿勉讶然转头。
魏玉词说出口,便觉得这不是什么冲动,笃定地道:“师姐也?想见你的。你今天晚上就?去,省得心中牵挂,明天或许她就?走了。”
阿勉面露迟疑。
魏玉词小声劝道:“去吧,阿勉,没事的。不用说上什么话?,远远瞧上一眼?,她都明白的。”
阿勉看?着日光下自己的手指,踯躅不定。
魏玉词去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
热气蒸腾中,阿勉在狭窄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抬起头,与魏玉词脉脉对视。
热水的白雾弥漫上来,遮挡了视线。宋回涯端着杯子,吹了口气,将清溪道长?的话?转达给梁洗。
梁洗听得跃跃欲试,抱起自己的大刀,在怀里抚摸,说:“去北章?打?仗吗?”
“你哪适合这个?!”严鹤仪当场激动得喊破了嗓子。
他?接过宋回涯递来的水,灌了一口,压低声音道:“你伤还没好?,连着喝了几个月的软骨散,血里都还是药劲吧?别?说杀敌了,刀你都抡不圆!何况打?仗哪是那么轻易的事?千万人合围之下,你再高强的武艺也?不过是洪流中的一点水花,尤其你这人打?起架来脑子发热,只顾横冲直撞,能听得进他?人的指示?别?与宋回涯他?们走散出三里地了,还不知道回头找一找战友。”
严鹤仪说了一堆,见梁洗虽一脸认真,可眼?神很?是空洞,意识早跑九霄云外?去了,憋着怒火问:“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梁洗横过刀身?扛在肩上,不假思索地总结道,“你在骂我蠢吧?”
严鹤仪:“……”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几个沉沉的呼吸之后,放弃挣扎,露出个包容万物的柔和的笑?容,改口道:“算了,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梁洗满意点头,朝宋回涯使了个眼?神,大意是他?徒弟是个成精的鸟鹊,叽叽喳喳地吵闹不过是种本能,多多见谅。
严鹤仪径直走到墙边,从柜子里摸出三炷香,齐齐插到上方摆着的一个香炉上。
宋回涯乐了。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严鹤仪敬的香大伙儿都能享用一次。
她幸灾乐祸地道:“这就?拜上了?梁洗,怎么没话?说?”
严鹤仪阴阳怪气地说:“不远了,阎王亲生的都抵不过她亲近。我早些替她拜拜,什么时候下去了也?不至于让她没有钱花。”
梁洗全不当回事,反振振有词地支持道:“有道理。古人不都说要积阴德吗?”
严鹤仪气得够呛,恨不能揪着她耳朵到桌前认罪,朝边上“呸”了两口,骂道:“说什么冒犯的话??我是在拜严家的祖师爷!你住嘴!”
宋回涯想起件事,给梁洗展示了下自己的长?剑,说:“它裂了。”
梁洗用手摸了摸,给出评价:“还能用。”
宋回涯附和:“我也?觉得,先用着吧。”
严鹤仪:“……”是不是当家做主的人都得这么抠?
梁洗单手托着下巴,不由开始畅想起来:“能分个将军给我做吗?”
宋回涯笑?道:“怎么?大侠已满足不了你了?”
严鹤仪一点不意外?她的野心,指着床怼了一句:“你现在躺下,睡到天黑,别?梦游着就?跟他?们走了。”
梁洗哼了一声。
夜幕在梁洗的念叨声匆匆而至。
宋回涯刚写好?信,墙外?便传来石子叩击的轻响。
宋回涯知道是人来了,用剑挑开窗子,跳了下去。
隔壁梁洗单手提着徒弟的衣领,不顾对方手脚并用的拒绝,跟着飞身?而下。
严鹤仪落地后捂着心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哦!”清溪道长?还助纣为虐地赞扬道,“梁小友好?身?手!”
梁洗当下更是得意,翘着尾巴道:“哪里哪里?”
清溪道长?也?不废话?,做了个手势,说:“走吧,他?们已在城外?等候了。”
出城的路虽有数条,可适合用来做贼的想必不多。
宋回涯昨日在这附近遇到清溪道长?,今日又在这里遇到个神秘人。
双方潦草打?了个照面,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都未看?清彼此的身?形,错身?而过。
宋回涯定定看?着,玩笑?说:“宁国都城怎么这般不安生?每天晚上都有人上蹿下跳的。”
清溪道长?不客气地道:“你走了,起码能安生大半。别?瞧了,走!”
宋回涯留恋地瞥了眼神秘人离开的方向,吐出口气,跟着人群潜入黑暗。
阿勉一手攀着墙面,腾跃如风,轻盈登上商铺的二楼。正抬起手要推,发现窗户留着条缝,被风吹开些许,容他?侧身?进入。
屋内还亮着灯,阿勉落地后满怀希冀地喊了声“师姐!”,转过身?,房间摆设尽收眼?底,才发现屋内空旷无人。
桌上留了封信,上面压着块修补过的玉佩,信纸的边角在夜风中起伏。
信上写道:“阿勉,保重。师姐很?快回来。”
墨渍尚未干透,阿勉的手莫上去,蹭上些许的黑印。
阿勉收起玉佩,放在怀里,失魂落魄地坐了会儿,嘴里喃喃道:“为何总是如此。总差一步。师姐……”
他?收拾好?心情,将信在火上烧了,吹灭蜡烛,原路回去。
出来时太过急切,未有察觉,回去时放慢了速度,临近家门前,才生出种不自在的幽微感受。
阿勉相?信直觉,沿着围墙小心走动,发现不远处的清光下有一道古道的影子,有人守在暗中窥视着他?的院落。
阿勉心脏缩紧,绕去远处,看?清一名男子躲在墙后,正是那位阴魂不散的武将,他?三哥的亲信。
断了王大掌柜的线索,仍是不肯放过魏玉词。
阿勉不动声色地退回去,悄悄从偏院回到房间。
魏玉词听见动静,赶忙起身?询问:“怎么样?见到了吗?”
阿勉摇了摇头,已顾不上师姐,心烦意乱,没有解释,走到墙边,来回踱步,最后眸中凶光闪现,下定主意,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取过墙上佩剑,再次往外?走去。
魏玉词抓着他?的衣袖问:“你去哪里?”
阿勉扯出个笑?容,将她的手轻轻拂开,温声道:“没事,你先去睡吧。”
他?从后方悄然靠近,借着夜色掩饰,将武将一剑割喉,又将边上两名将士一并放倒,趁着换班的人手到来,将尸体拖到别?处。
深夜里杀机涌动,疏星明月照出一地淋漓的鲜血。
另外?一面,宋回涯一行?人已相?继走出都城城门。
严鹤仪心道,其实他?不必这样偷偷摸摸,他?光明正大来的北宁。可不想败了这帮江湖人的兴致,忍着没说。
路上,清溪道长?故弄玄虚地告诉宋回涯,此行?还有一位侠士,是她定然认识的旧友。
等宋回涯见到他?嘴里说的侠士,才发现居然是季平宣。
少年背着刀羞赧地朝她一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梁洗先认出兵器,脱口而出一句酸溜溜的话?:“北屠刀!你送给这么一个孩子,都不肯给我?他?哪里比我好??”
宋回涯朝清溪使了个眼?色,问他?怎么把这么年轻的后辈给带来了。
清溪道长?说:“他?认路。”
宋回涯质疑道:“他?又没来过北宁。”
清溪语气笃定:“可是他?认路。”
宋回涯不好?再多问,怕伤了对方自尊。
季平宣自己解释起来:“其实也?不认路,不过我看?得懂地图,还有一些经验。凭着风势、日照,以及草野间的痕迹,能分辨出大概。只有安定的地方才会出现城镇,尤其是北境这种土地贫瘠的地方,跟在荒郊野岭找吃的是一个道理。找准方向了,就?不怕走丢了。”
梁洗一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的表情,质疑道:“真的?”
宋回涯拍了下她后背,推着她往前走,过去取马,梁洗还拧着脖子回头看?,对季平宣叫嚣道:“你认路,跟刀有什么关系?!”
季平宣挠挠后脑,不解嘀咕道:“我没说跟刀有关系啊?”
严鹤仪失笑?:“你别?理她,她傍晚睡了没醒,还在做梦呢。”
众人趁夜赶路,连夜奔出数十里远,清晨时停在一处破庙,稍作休息。
庙外?长?着一片茂盛的荒草,草里还埋着几具白骨,宋回涯外?出巡视时发现的,不知死的是哪里人,将骨头收殓了下,往上面盖了抔土。
其余人已在庙中生好?火。
梁洗烤着火,对着进门的宋回涯发出一句感慨:“你那小徒弟不在,没那么热闹,总感觉少了点东西?。”
严鹤仪都想喊救命了。宋知怯在那能叫热闹吗?那叫鸡飞狗跳。
宋回涯说:“我会代?你传达你对她的想念。”
梁洗实在地道:“那倒不必了,也?算不上。”
她从包袱里摸出半个饼,往地上敲了敲,发出坚硬的类似石头的声音,犹豫了会儿,往刀上一插,放到火上烤热。
她拿手肘碰了碰边上人,闲聊着说:“以后我去你不留山,吃喝住行?总不用付钱吧?”
宋回涯翻出一块肉干,无情泼她一盆冷水:“你若是指望躲在我不留山就?可以不用念书,那我劝你早日死了这条心。我不留山上也?开了个学堂,不识字的全给赶去上课了。”
梁洗沉默下来。
宋回涯笑?了:“你还真就?这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