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邓成宁还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想表明自己的想法,让他妈妈不要插手贺睿峰的事。贺睿峰想不想跟他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想不想举行仪式,想不想结婚旅行,想不想换车——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再提起,不要试图去影响、控制贺睿峰。
他妈妈摇头,说没有,她只是关心他们。
邓成宁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像关心小孩一样关心我们的生活。
大概是“我们”这个词刺激到他妈妈,赵婉怡立刻红了眼,说:“可我是你的妈妈。”
邓成宁看着她,面无表情:“你可以管我,但你不要再对贺睿峰的生活发表意见了,可以吗?”
赵婉怡接受不了邓成宁的态度,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跟妈妈说话?我关心小贺,也是因为你,我希望你跟他过得好,所以我才——”
“可你只会让事情变糟。”邓成宁冷漠。
赵婉怡愣住。
“你是我的妈妈,所以我听你的话,全都照做了,还不行吗,你还不满意吗?你为什么还试图控制贺睿峰,他不会听你话的,他不是你儿子,你不是他妈妈,求你放过他。”邓成宁脸色苍白,嘴唇也白了,好像一缕幽魂,吐出一句句失控的话语,吐出一句句原本他这辈子都不会说的话。
“我不想读金融,你让我读,我听你的话,读了。”
“我不想留学,你觉得留学好,我申请了。”
“我不想你偷偷去找我的心理咨询师,跟他打听每一次咨询时我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偷偷去找他了,我也知道心理咨询师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我只是没说出来,我怕你不高兴。在这个家里,只要你高兴就好了,只要你情绪稳定就好了,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我不想买轿跑,你觉得帕拉梅拉好看,我听你的。”
“我一个人不想住大平层,你觉得大平层气派,你非要买,好,听你的。”
“一个成年男人,上大学后,谁会天天跟妈妈视频?你每天都要视频,问我一天做了什么,行,我照做。”
“我不想跟你男朋友相处,你可以谈恋爱,完全可以。可是为什么非得要我跟他们相处?为什么非得要他们了解我的喜好、接受我?我十几岁了,我完全可以独立,可以不跟你们待在一起。为什么老想给我找一位新父亲?我不需要,但我还是听你的话。”
“我不喜欢每天喝一杯牛奶,我也不喜欢每天带点心去学校吃,我吃不下,你不知道吗?”
“我不喜欢做题做到一半被打断,出来吃各种炖汤、水果,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
邓成宁说了很多,他停下来喘息。
安静,无声无息的安静。
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可又不得不说。
“所以,你不要再对贺睿峰做的任何事、贺睿峰的生活指手画脚,不管是他煮什么菜开什么车,还是他跟不跟我签协议、什么时候签——所有的一切,我拜托你,不要试图像控制我的生活一样去控制他。”
邓成宁紧紧抓着车钥匙。
“他不是我,他是自由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邓成宁就走了,回到贺睿峰的房子。
贺睿峰不知道,贺睿峰还在他爸妈家住着,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晚上赶过去。
贺睿峰一眼就看出公司有事不过是邓成宁临时找的借口,他妈妈说的话让邓成宁不开心了,而且是很不开心。
邓成宁说,不用,他要跟他妈妈沟通一下。
大概是觉得母子俩之间单独沟通很有必要,贺睿峰这回没再坚持过来陪邓成宁,说了好的,让他好好说,不用着急,阿姨说的其实很对,也是为他们好。
邓成宁躺在贺睿峰的床上,盖着贺睿峰的棉被,疲惫地叹气,闭眼,想让自己赶紧进入睡眠。他不想坏情绪一直跟着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明明心理咨询师说他进步很大,甚至减少了咨询次数,上次还跟他说,接下来半个月来一次就行了。
他睡不着。
凌晨两点,邓成宁起床,穿衣服,下楼,开车回自己家。
这种时候他知道应该怎么办,这种夜晚在他过去的生活中出现过无数次,他已经很习惯了。只是跟贺睿峰在一起后,很久没有失眠过了。
他到家,进入暗室,坐到沙发上,打开投影仪。
画面中的贺睿峰在家里走来走去,偶尔对着摄像头说话;画面中的贺睿峰抱紧了下班的他,亲吻了很久;画面中的贺睿峰进入了他,他记得那种感觉,是饱胀、充实、亲密以及炙热;画面中的他累得沉沉入睡,贺睿峰看了他一会,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背,突然起身,走到摄像头前,一脸严肃地说:“宝宝,你怎么累得睡着了?我怎么办?”
他对着摄像头展示自己依然兴致勃勃的部位。
“真不乖,惩罚你。”
他走到邓成宁身边,覆盖上去,温柔地、耐心地亲吻邓成宁的耳朵、脖子。
然后再一次,缓缓地,坚定地,进入了。
邓成宁浑身发热。
他看见画面中的自己被弄得迷迷糊糊醒来,被热情地、缠绵地亲吻,被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
那样浓烈的爱意,即使是此时在屏幕外的他,也能感受到。
像被温热的湖水覆没,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熟悉的安全感也回来了。
他设定了循环播放,盖着毛毯,蜷缩在小沙发里,沉沉睡去。
咚咚咚——
邓成宁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可这是他的暗室,怎么会有人敲门?
邓成宁一下惊醒坐起,毛毯滑落在地。
“宝宝,我能进来吗?”
贺睿峰站在门口,平静地问他。
“还是你先起来吃早餐?”
投影仪还在播放,屏幕上他们正在激烈地亲吻,声音一清二楚。但贺睿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门口。
刚睡醒的邓成宁一时有些恍惚,看着贺睿峰,像是看着突然从屏幕里出来的人。
他起身,走过去紧紧抱住贺睿峰。
贺睿峰也抱住他。
“宝宝……”贺睿峰叹气。
他在暗室里循环播放观看他们的亲密视频,很变态,很扭曲。但贺睿峰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他,用一种很心疼的语气说:“你不开心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回来陪你?我早上先到你妈妈家,才知道你昨天晚上没在那过夜。我查看了密码锁app的记录,发现你回了我那,但凌晨两点又离开了。怎么回事?还好你在家里,差点把我急死。”
邓成宁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我、我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所以需要来这里看视频吗?”贺睿峰问。
邓成宁犹豫了一下,点头。没什么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了,贺睿峰早就知道暗室的存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不言自明。
“你……”贺睿峰无奈,“为什么昨天那么不开心?宝宝,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好吗?”
邓成宁把头埋在他怀里,好一会才说:“没事了,我已经跟我妈妈沟通过了,说开了。”
邓成宁是真的以为没事了,他已经把他想说的说了,而这些就不必让贺睿峰知道了,徒增烦闷。
两天后,正要上班的他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他妈妈晕倒住院了。
贺睿峰跟着他赶到医院。
赵婉怡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她闭着眼睛,还不是太清醒。
阿姨说,太太这几天心情都不好,睡不着,吃不好,加上手术过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吃不消,早上晕倒了。
主治医生把家属叫到诊室,询问是否清楚病人的身体情况。
邓成宁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去年做了个小手术,她不肯说是什么手术,之后医生说她要保持心情愉快、情绪稳定。”
医生看着邓成宁,明显不赞同家人这样不关心。但大概他已在病房里见过无数的家庭、无数的父母子女,他没发表自己的意见,直接说了事实。
“虽然病人自己不想你们知道她的情况,但鉴于现在她情况恢复得不好,还是有必要让你们家人清楚。她去年做了个乳腺癌手术,早期,手术很成功。虽然概率不大,但是这个病也有复发的风险,病人要保持心情愉快。加上病人有一定的年纪,手术过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恢复得不是很好。你们家人还是要多关心她,尽量让她情绪稳定,不要生气难过。”
邓成宁愣愣地听着。
他不知道。
他妈妈乳腺癌?她没告诉他。她只是轻飘飘说她做了个小手术,请了护工,自己签字,几天就出院了。
贺睿峰握紧了邓成宁的手,支撑着他。
从医生的诊室出来后,贺睿峰说:“没事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以后我们尽量让阿姨开心,不要情绪波动太大。定期复诊,肯定没事的。”
邓成宁脑袋空白一片。
贺睿峰跑上跑下办住院手续,请女护工,跟医生询问具体注意事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跟着阿姨回了一趟,请阿姨整理赵婉怡住院所需的用品,等阿姨煮清淡的蔬菜粥,好带去医院给赵婉怡吃。
邓成宁一人坐在病房里,呆呆望着病床上上的赵婉怡。
想着自己为什么从去年妈妈做完手术到现在,没有认真追问过她到底做了什么手术?为什么没有定期陪她到医院复诊?为什么在大年初五跟她吵架,留她一人孤零零在家?
“我们宝贝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