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檐将夭枝的原身慢慢放进池水之中,看着她在水中慢慢落下,温热灵泉滋养魂魄。
身旁的灵鹤见状,不由忧心开口,“殿下,您以天地之气修行,即便无心,有陛下在,也必能想到其他办法助你,又何必如此辛劳下凡修仙。”
无心不可聚魂,失了心的神仙会随着魂魄慢慢消散,寂灭于天地。
以陛下之能,必定可用修为不断替殿下续命,时日长久,总能寻到方法。
总比剔去仙身,下凡重新修炼这诸多未知,来得容易许多。
这凡人修仙何其之难,说不准殿下就永远回不来了……
更何况回来之后,得储君之位又岂是容易,自还要历千万道雷劫,乃是步步难关。
且这步步难关早已历过,如今又要重新来过,任是何人都难以承受,千年道行一朝散都能使人颓丧,更何况是殿下这般万千难关,步步艰难。
宋听檐闻言却依旧平静,他伸手轻抚水池里的小鱼,她睡得正沉,自是感觉不到。
他缓缓开口,“高祖父已经年迈,问题总要有人来解决,一代拖一代岂容了之,既到我这处,便由我来解决,况且靠人续命,非我所愿。”
要他苟延残喘而活,绝无可能。
他要,便是将后患一并拔除,不留一丝隐患。
灵鹤闻言知道绝对不可能改变殿下的主意,只能应声,他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殿下,仙子的前一位师父暨白往日也是凡人修仙而上,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想来也有些门道。
如今他也快要醒了,不如以他的修行之法来修炼,岂不更妥当?”
这当然不失为一种办法,毕竟有前车之鉴在此,参照着来,必然是更为保险。
且这处的掌门也说过,往日暨白修行之时确有方法。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一瞬。
宋听檐缓缓抬眼看来,淡道,“都是老法子了,学来何用?”
灵鹤呼吸瞬间止住,当即住了口,他在殿下身旁这么久,即便殿下总是平静,他也能看出来,他如今不是很想听到暨白这个名字。
他正想到此,宋听檐微微垂眼,淡声道,“还有几日,我便要神散形灭,记忆全失,你去告诉她师父,等他醒来之后,他有十年寿数,可去凡间南海修行,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凡间时慢,南海更甚,可争朝夕,早日修成仙便可延长寿数。
灵鹤闻言应声,“是,殿下。”
他还未觉出有哪一处不对,宋听檐又淡声开口,“我下凡之后,你前往蓬莱仙岛,看着蓬莱岛少君,多忙一阵子。”
灵鹤闻言不明所以,疑惑问道,“不知需要多忙?”
宋听檐淡声道,“忙到他没有办法来这里。”
灵鹤看向自家殿下,闻言终于明白方才感觉到的些许敌意从何处而来。
此番安排,恐怕是怕有人趁其不备,将人被拐跑。
灵鹤眼观鼻、鼻观心应声,也终究还是担忧殿下无法聚魂,恐怕都难以安然下凡,即便安然下凡,也恐难有记忆。
无法聚魂便是连烙印下的记忆都不可能记下,没有记忆又如何紧赶慢赶修行。
凡人一生何其之短,就算侥幸想起,恐怕也已过中年,为时晚也,修仙更是难上加难。
宋听檐又何尝不知前路漫漫,他看着池塘里沉睡的小鱼,“她前尘尽忘,还有五十年才能化为人形,在我未回来之前,不要告诉她往日之事,免得她难过。”
许久静默之后,他话间很轻,又道,“倘若我回不来,便也不必拦着蓬莱岛那处了。”
灵鹤闻言唏嘘万分,一时应不出声,只觉难过。
万事皆有变数,殿下回来亦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如此交代,这般孤注一掷,反倒像是交代后事……
…
清风叩石阶,满山青玉帘。
来人一步步往石阶上走去,站在山门前,此处庙前早已不知换了多少批小童。
但这条路,这处庙,还是一样。
如今已有十九年光景,十九载年岁,他从有意识以来,便慢慢回想起往日记忆。
当初剔去仙身下凡之前,他刻在脑海里唯一一句话,便是不可忘记。
可到底是多余了,他在凡间等了她半生,这些早就刻在骨子里,又如何会忘却?
如今修仙半载,已小有所成,起码寿数已不必担心。
他缓步上来,在门前站了片刻,那棵许愿树早已不见踪影。
他想起往日,不由失笑,缓步往里走去,迈进庙门正要行至灵泉池旁,忽有小童匆匆赶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位公子,万不可擅闯我大师姐的香闺。”
他闻言笑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灵泉池,“是在下冒犯了,不知你的大师姐去了何处?”
小童看着他如此面善又好看,自是个良善的,便脆生生回道,“我大师姐出了远门,不在山门里头。
大师兄早前便有所吩咐,这一处不招待香客,恐有人将师姐捞走……”他一时嘴快说多了些,小手当即捂住了嘴,一脸坏了的表情看向面前的如玉公子,好在对面的人似乎没听到。
他闻言微微一怔,低声疑惑,“竟这般早化了人形?”他想着,温和看来笑着问,“不知你的师姐去了何处?”
小童子摇了摇头,“师姐要去寻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不知她在何处,更不知她几时回来?”
“寻人?”他闻言一默,她如今应当是没有往日记忆,又要寻什么人?
不过如此倒也无妨,他每隔几日过来,总能碰到她。
他修仙之余,便往山间而来,闲来无事求一签,皆是上上签,却不想一次都没有碰到过她,反倒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消息。
到处都有精怪说她在重金寻人。
他才至山脚下,便被一群小草精怪拦住了去路,“这位公子,你可是来找夭枝的?”
“正是。”宋听檐停下脚步,“不知可否告知她在何处?”
众小草精怪被问住,“她……应该在哪条河里找人罢?”
宋听檐闻言难得疑惑,倒是他料算差了,也不知一条小鱼去哪里认识了人,忙成这般。
他正思索,小草精怪纷纷开口,“公子可是年方二十?”
宋听檐脚下一顿,开口回道,“正巧已至二十。”
其中一小草精怪当即拿起了笔,在纸上一边记,一边问,“年方二十,美貌公子一枚,可有名讳?”
他缓道,“宋听檐。”
小草精怪一笔一划记下,“你回去等通知罢,说不准她就选中你了。”
这倒真是奇了,他问,“何为选中我?”
“她在寻自己的夫君呢,十万两灵石,五千颗仙丹寻她年方二十的美貌夫君呢,好像叫什么簿辞来着,我等记不太清……”
宋听檐闻言顿止片刻,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
原来夫人这般忙碌,是在寻他。
倒是下了血本。
三月春雨绵绵,山间一时晴一时雨。
他才走几步便落起了雨,雨珠落下,凭空道道剔透垂玉帘。
青石板路而去,他撑伞抬眼便见长街上走来一心中所念的女子,眉目韵生灵气,只是似有茫然,亦如往日乖生。
他眉目清隽一笑,执伞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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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枝那日落雨找到宋听檐,根本没多少时间叙旧,她找他花了太长时间,倘若不是他无意间撞上来,恐怕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他已然修行已久,需得历劫,成仙之日也不过二十,看着着实年少。
宋听檐成仙这日,需要应下天雷劫,生生承了三日,方可飞升为仙。
夭枝作为一条鱼,修为靠补,自形同漏斗,补多少漏多少,这种天雷劫打在她身上,如同吹散蝼蚁一般,她不能靠近。
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他若是没能度过雷劫,她便与他一道去,可心中难免还是害怕。
她窝在水缸中出神,直到宋听檐回来将她从水缸中捞出来,她才意识到三日雷劫已过。
夭枝还未来得及欣喜,却发现自己变不回人形,她这几日更没心思吃东西,一时间便虚了不少。
宋听檐见她变不回人形,眉眼一弯,话间尽是宠溺,“夫人这般担心我?”
夭枝当即从他手中一翻,跳回到水缸之中,晃着小尾巴沉到水底,多少还是有些气,“有甚好担心的,你总归自己一个人都能修行数年,也不来寻我。”
宋听檐看着她不理他,唇角微起,虽然如今年少,但话间依旧沉稳,“我若修不成仙,便永远是凡人,世世忘记,对你来说太过残忍。”
凡人一世何其短暂,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无法修行成仙,记忆尽失,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她要看着他死去,那得如何难受。
他舍不得她难受一分。
夭枝知他心中所想,听闻此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比她年长些,顾虑这般多。
她微微一晃小尾巴,游到了水面上,“我寻到你自然能助你,偷仙丹养你绰绰有余,总归能将命数给你提上去,怎能你一个人撑着。”且她如今不是仙官,为非作歹虽然损阴德,但不至于遭雷劈。
她一条小鱼说这话极为认真,宋听檐闻言不由失笑,伸手轻揉她的脑袋。
夭枝在水中沉浮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这般小小的,说这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她卯起劲来,费劲气力想要变回人形,却半天没有变化,一时恼得打转。
下一刻,水缸中的清水忽然满出来。
她视线也觉缸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变回了人形,素白的衣裳在水中浸湿,贴在婀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