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手,微微闭眼,不过片刻,眼中便平静似古井,生冷而疏离。
他一挥衣袖,湿了的衣摆瞬间干去,端正肃然之姿,叫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开口亦是冷淡,“坐好。”
夭枝闻言慢慢坐直,在凡间她或许可以凌驾凡人之上,轻而易举弄清楚他们的心思。
可如今在九重天上,他不知比她大了多少,那千年万年活下来,心思自是不容她揣度,她笼统算来不过一点大的小神仙,自然也揣度不出来什么。
她坐好之后,宋听檐伸手而来,将手中药瓶放在案上,“此行记得吃药。”
又要吃药……
她不由开口问,“师父,你让我吃这仙丹是为何……?”
“我只管弟子修行,你修行不稳便吃仙丹维持,所有弟子都是如此。”他收回手,话间肃然清冷,“你如今修为突飞猛进,最重要的便是稳住其心,妖界之地修法并不正统,控人心智,惑其人心,记住,必定要吃。”
夭枝闻言微微颔首,乖顺拿下药,放好。
宋听檐收回视线,平静吩咐道,“凡间差事不必再做。”
她一顿,不明白就直接开口问,“师父这是何意?”
宋听檐却没有再开口,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夭枝见他不说,微微垂首 ,非要问,“为什么,师父?”她问着,很快便想到了原因,“是不是天帝陛下觉得你我二人有不伦之情。
殿下,你可以解释的,你我二人只是师徒,绝对没有外界传闻的这般。”
她说出来,宋听檐慢慢抬眼看来,对上她的视线未言一字。
夭枝见他这样看着自己,下意识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自是说不出来的心虚,她想到什么便当即开口,“师父,我成亲了,亦有夫君,陛下总不会再有何不喜。”
她说到此处,宋听檐却道,“不要再见他。”
夭枝顿住,当即抬头,“为何?你都不曾见过他。”
宋听檐看过来,视线像是要看透了她,话间严厉,“你要我见他?”
夭枝瞬间心虚,一时不敢接他的话,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她别开视线,“可……可我已经和他……”
“退婚便是,你若不愿意,他也逼不了你。”宋听檐站起身,笃定开口,显然不容她拒绝。
夭枝却垂着头,膝行到他面前,自是敷衍,“知晓了师父。”
他何其聪明的人,便是冷淡也不改其心智,一听便知她不愿。
他突然伸手而来,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微微拉起,话间冷肃,“短短几日,又有什么非君不嫁,你为的是他那张脸,还是他的身子?你修的是仙,岂能贪图此欲?”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面上显得面若冠玉,即便有些冷意,也依旧好看。
夭枝被拽起直面向他这张脸,视线落在他身上,一时心虚至极,被揭穿了心思瞬间不知所措。
她思绪混乱,快速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见他便是!”
她匆忙扔下一句话,挣开他的手便逃了。
她自来以树皮厚颜自称,如今在他面前,简直比馄饨皮还要薄,轻易便能透了去。
夭枝压着呼吸,快步出了殿,往外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妫昭,她匆忙而去,就从她身旁而过,都未看清人。
可妫昭却突然停在原地,转头看着夭枝匆匆离开的身影,她方才分明看见她走近时,那衣领间的痕迹,且她走路都姿势都有些别扭。
她瞬间便看出问题,心中一惊,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她方才可是从殿下宫中跑出来的!
她快步上前却被灵鹤拦住了去路,“仙姬留步,殿下闭关修炼,不允人打扰。”
妫昭收敛惊疑神色,“我已有许久未见殿下,不知此关可过否?”
灵鹤闭口不言,“此事非我等所能议论。”
妫昭见一步不让,便转身拿过身后仙娥手上捧着的玉盒,“这是我族君长特地为了殿下这一劫所练的仙丹,陛下允我亲自送来,交于殿下手中,我将仙丹放下便走,必不会耽误多少时候。”
灵鹤看了眼她手中的玉盒,知道她不敢假传陛下的命令,这必然就是陛下的意思,便也只能无声退后。
“仙子请。”他上前带路。
妫昭闻言微微颔首,端着手中玉盒往前走去,却不想随之走到大殿中,并未看到殿下身影。
一侧殿门大开,玉阶之上的风拂来,格外寒冷,此处竟连流云都消失无踪。
灵鹤很快便看到了自家殿下的身影,他往一侧殿门走去,出了殿门行礼,“殿下,妫昭仙姬送来凤族炼制的灵丹。”
妫昭上前行礼,“殿下,这是我族君长用圣火炼制数万年所成的护神仙丹,特地进献给殿下。”
宋听檐转身看来,闻言依旧平和,没有一丝波澜情绪,“多谢仙子。”
妫昭见他并无异样,一时间只觉自己多想了,她端庄一笑,将手中的玉盒递给灵鹤。
可下一刻,她递出去的动作却是猛然一顿,再抬头看去,殿下已然走远。
她心中惊疑打鼓,方才一眼,她方才看见殿下脖颈处的一抹红痕。
这红痕本是常见,也不足以多想。
可两个人身上同时有红痕,那如何叫人不多想?
灵鹤收下玉盒,一旁仙侍上前请离。
她压下心中惊惑,转身快步离开,迈出殿去,她当即开口,“你方才可看清殿下脖颈处有红痕了?”
仙娥闻言微微摇头,“殿下玉清之姿,婢子不敢看,只是方才婢子倒是看见夭枝仙子身上有红痕。”
妫昭闻言许久未语。
仙娥自也是了解自家仙姬,“女君可是觉得殿下他与那女弟子……”
这自然是八九不离十的,否则夭枝为何这般慌张出去?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殿下这般清冷严肃,怎会做出这般荒唐事。
她当即开口呵止,“此话不可乱言,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她说完心中却开始打鼓,恐怕是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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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妖界挑了十数人,皆是与她同届升仙中的翘楚,不巧正是当初大试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
这倒也不出所料,毕竟当初大试,本就是按实力划分,如今自然也会是他们与她一块儿。
云侍颜见她来,似乎是没想到。
莫渝惆看见她,当即撇着嘴往一旁看去,似乎根本不愿看见她。
周遭弟子虽窃窃私语,屡次交锋都被收拾,他们从没有被这样对待过,自然记恨于她,却不敢当面说什么。
唯有狇奚上前来,“本以为你下凡办差来不了,却不想竟赶回来了。”
夭枝视周围人于无物,跟她玩孤立这套,这群人还太嫩了,她一个摆件出身的且道德沦丧,一摆就是几天几夜,还怕这?
她看向狇奚,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温和道,“都是弟子,我自然不能荒废了试炼。”
“如此甚好,你来了我也放心些,此十层门不同寻常,需得小心。”狇奚凝重道。
毕竟这是最大的一次试炼,是真刀真枪,可不是幻境那般不危及性命的。
一时间几个窃窃私语的便不再吱声,自然心知他们比不过夭枝。
夭枝此人天赋异禀,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行极快,且还是殿下手把手教导,如何是他们这些人的师长能比得上的,那可是未来天帝亲自教导。
几人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一行人由狇奚带队,前往妖界。
妖界无形无门,唯一能共六届来往所通之处,便是妖市。
妖市昼夜热闹不停,交易最为繁多,什么想要的物件都能在里头找到,便是上古时期的物件玩意儿都能在这处私下流通。
总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夭枝只觉得这妖界着实聪明得很,是个会赚银钱的,这般一来,他们还能得到最快最新的消息。
夭枝一行人到了妖市,与凡间的市集竟有几分相通,皆是吆喝叫卖,只是这处的天全是灰沉,永不会亮起。
长楼集市全悬在半空,歪歪扭扭楼叠楼而上,长街正中一棵巨大老树妖,树枝无尽延伸而出,树上挂着无数展览的珍宝,是妖市的活招牌。
夭枝看着它,走不动道了,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找这份工作,这多舒服,这处生意好,薪资必然高,还到处都有热闹看。
她树生就是消息太滞后,错失一大良机,现在她是条鱼,已经没有这种做展览台的技能了。
狇奚上前就近找了只妖,拿过他桌上卖的东西,放下银钱,“劳烦掌柜,请问层门何处而进?”
那兔耳老头本还乐呵呵做生意,闻言面色瞬间严肃,抬头看向他们,便知道他们不是常来妖界交易之人,更不是妖。
他当即摇摇头,不敢提这层门二字,“不知晓不知晓,我等小民只是这儿做做手工活儿,赚些碎银子谋生罢了。”
夭枝听到这话倒觉新奇,这话头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学来的,还颇为像模像样。
她看了眼他桌上摆着的玩意儿,伪造龙骨,牛骨,羚羊骨,一旁写着五个大字,‘妖中大补品’。
还真是手工活儿,真假参半卖,生意的精髓都给学来了。
老头不说,所有人都愣了一瞬,他们并非妖界之人,没有方向,又如何去捉拿罪魁祸首。
狇奚还要再问。
那老头依旧摆手,下一刻周围声音顿消,无端安静下来,周围场景竟慢慢波动起来,像是他们所在的妖市只是一个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