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枝出来之后,依旧困惑,他既在天界未下凡,那必然不是一个人。
既不是他,那怎会有这般一模一样的人,这言行举止都一样,叫她如何不疑惑?
她走出宫殿,却还是觉得寒凉,不由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这一片天皆有他仙力运行其中,往日皆是温和浑厚,如今却感觉到寒凉,着实让人不安。
方才瞧着似在与本心对抗。
他如今最后一重大关,着实危险,莫不会修岔了罢?
不过他心如此静,从来无波澜,应当不至于如此。
她有些不放心,转头看着守在殿外的灵鹤,“我这些时日皆在凡间办差,倘若他有什么事,仙人请务必告知我。”
“仙子放心,我自会守着。”灵鹤闻言颔首。
夭枝最后看了一眼仙殿,驾云而下,去了地府。
司命殿那处的命簿,同为仙官自有规矩不能查阅,能查线索的便只能是地府人户簿。
地府是不允许随意进入的,免得生乱,只是她如今总要弄清楚些。
走过荒芜寂寥的黄泉路,一路上荒无人烟。
等到了路尽头,鬼差拦路,她还未开口烦请通融,下一刻,鬼差便看到她腰间挂着的小鱼玉雕。
他们相视一眼,便有人进去通传,片刻功夫,一人头戴软翅纱帽,执笔而来,“仙子里头请。”
夭枝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要费些唇舌才能进这般秘密单位,却不想还未开口说话便进来了。
她一时疑惑,“我未说明来意,为何容我进来?”
判官看了一眼,她腰带上挂着的小鱼玉雕,“殿下弟子早已久仰大名,来访岂能拒之?”
夭枝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果然她抱了条好粗的大腿,难怪掌门成日吹来吹去。
“有劳大人,我此行是为查一个人。”
判官闻言引着她往前,周遭几道场景变幻后,在一巨大书殿前停下,“仙子所看何人?”
“边州人士,宋生,宋淮之,三年前西上,落居童村巷。”
判官手中笔一挥,一本簿子便飞到她面前,自行翻开。
里头写的和宋淮之说的一般无二,此人确实在边州长大,连家中几口人都写得明明白白,正如他所说,家中遇祸,他独自长大,随后他离开边州,一路西上,做了教书先生。
这人户簿是做不了假的,必是真真正正有此人。
此人显然和宋听檐并无关系,毕竟他一直在凡间生活。
只是他们二人长得太像,让她一时半会儿不敢去凡间。
她盯着人户簿若有所思,不由喃喃惊讶,“怎么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一旁的判官见她这般说,才知晓她原是疑惑这些,“仙子不知,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凡人无数,自然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时还不止一个,好几个都未可知。”
夭枝转头看向他,“便是言行举止都一样?”
判官飞速转着手中的笔,“自然有,便是连生辰八字,性情喜好都有一样的,仿佛同一个人,仙子无需为此纠结,此乃众生相,这凡人嘛,性子喜好无非就是那几种,大同小异,多了自然也就重复了。”
夭枝这才合上人户簿,若要这般说来,那可真是千万分之一的运气了,毕竟宋听檐那面皮气度着实罕见,天下能出现一模一样的真是不容易,但……也不代表不会有……
或许总归是有些许不同,只是她匆匆一面,并没有看出不同之处。
夭枝将手中的人户簿还给判官,“多谢大人通融。”
判官伸手接过,“仙子客气,往日那司命老头下来时偷偷说过,你先前可是殿下的司命,往后若有事皆可来寻,我等自然都是有求必应。”
夭枝微微垂眼,几许落寞,“都是凡间的事,回到天上便不作数了,我如今只是他的弟子。”
判官闻言疑惑,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这般不是应该更亲近了吗,难道还不如在凡间时亲近?
…
夭枝从地府回到凡间,如此奔波,凡间已经一宿过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街边巷口早点铺子泛着热气,长街上已有来往贩夫走卒,虽并不多,但也格外热闹。
清晨的风吹来,带有一丝凉意,却又叫人清醒了几分。
夭枝站在街上,看着街旁湖水碧连天,偶有清风拂过湖面,带来几缕清茶花香。
她缓步往前,本是要去看看张子即如何了,可脚步却停在了一处巷口。
童村巷。
他昨日说过他住在此处,她虽记性不好,可他这般说,她便不自觉暗暗记住了。
她看了一眼巷口,槐树以墙而栽,青石板而去,巷子宽敞,有孩童嬉笑跑过,早点铺子开在巷口,热气腾腾。
夭枝不自觉走进去,才走几步,便见有人说道,“宋相公,早起去教书啊?”
“是。”清润好听的声音传来。
夭枝心中一紧,抬眼看去,真是他。
他似刚从家中出来,清简衣衫,通身无一装饰,却格外雅致出尘,手中还拿着书,缓步走来。
夭枝见着他瞬间心中一慌,当即背过身去,面向墙壁避开他。
她看着白墙,听见人越走越近,只觉度日如年,他缓缓走近,总有人与他打招呼,他温和回道。
一路而过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屏住呼吸等着脚步声从她身旁经过,慢慢走远。
她心跳才慢慢平稳下来,也不知为何看到他,便像真的看到他似的,叫她好生手忙脚乱。
好在是没正面碰上。
“姑娘?”
她正面着墙发呆,听到这一声清润悦耳声音,极为熟悉。
她瞬间愣住。
他怎么去而复返了?
夭枝闻声微微转头看去。
他果然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温和道,“姑娘,好巧。”
夭枝只能面向他,不自觉开口解释,“我是来寻张子即的,想问问他科考事宜,我家中哥哥也要科考。”
宋淮之微微颔首,他看了她一眼,“可姑娘昨日不是去过吗?子即兄并不住在这里,住在这里的是我。”
夭枝心中一慌,当即道,“我忘记了是哪处,所以来寻你。”这话是真,她真没记住张子即住的巷名,还得翻翻命簿才能想起来。
他轻轻哦了一声,明白过来,话间一笑,揶揄道,“姑娘记不得子即兄的住处,却记住了在下住在哪里?”
夭枝面上一臊,瞬间烫得厉害。
此人瞧着温温和和的,当真是有点过分,怎就非要揭穿开来。
她一时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他倒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道,“在下带姑娘去罢,子即兄在养伤,若要见他,得去他家中。”
夭枝当即摆摆手,勉力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她如今有些分不清,实在长得太像了,“不必不必,我还是等他伤养好先罢,便不耽误宋相公时辰,你早些去私塾罢。”
他闻言倒也没有勉强,微微颔首,有礼有节一笑,“既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好。”夭枝轻声应了一句。
眼前阴影移开,她瞥见他的衣衫一角消失在视线里,才敢抬眼看去。
他已缓步往前走去,那身影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叫她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夭枝当即收回视线,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他们只是长得一样,但总归不是一个人。
他,在九重天上呢。
夭枝微微垂下眼,轻轻叹出一口气,这处山清水秀,倒是个好地方,她今日得找个合适的落脚之地,这样也好办差。
她看着前头青砖黛瓦,正琢磨着,忽然听远处扑通落水声,接着便是一阵惊呼喧闹。
转头看去,便见远处桥上围了许多人,似乎有人落了水。
桥上有人惊呼,有人探出头去看,皆是慌张惊乱。
夭枝张望过去,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竟没有他的身影,他方才去的方向就只有这一条路,抬眼可见,他便是飞,也不可能这么快消失在视线里。
难不成?
她当即视线下移,看向石桥下水面,那处已经只有水花。
她疑惑之间,脚下已然快步往前跑去,却听街上人神情惊惧讨论道,“宋相公只怕是得罪了人,我眼睁睁瞧着他被几个人推下去。”
“难怪没人敢下去救人!”
“这谁敢下去救啊,前脚救了人,只怕后脚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宋相公好像不会水,那岂不是要……”
一旁妇人当即伸手捂住嘴,吓得面色苍白,似乎不敢多言,“别说了别说了,罪过罪过。”
夭枝听在耳里一时生急,当即往前而去,快步跑上石桥,她挤开人群,看见湖面上飘着几本书,心口瞬间提起。
她当即上了桥栏,却有人伸手拽住她的手臂,扯住她不放,声音如沙砾磨过,阴翳吓人,“姑娘,湖水深冷,下去恐会有伤性命。”
夭枝转头看去,却见身后围着的人皆五大三粗,目露凶光,言辞之间满含威胁之意,乃是穷凶极恶之徒。
夭枝神情一冷,“凭你们,也能拦我?”她一抬手,手间轻飘而去,力道却极大。
那人被她一把推去,直接往后摔去,连带着身后人一道摔倒在地。
周围人惊呼一片,当即散开空位,不敢碰之。
周围的帮手相视一眼,当即面露凶相,扑上前来抓人,却一道扑了个空。
夭枝已然一跃而下,跳入水中。
春日还有凉意,跳下便觉温凉柔软水意围绕而来,好在她如今在水中来去自如,下水不过片刻,便在水中看见了慢慢下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