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罚果然叫人惧怕,天雷劈下,夭枝只觉剧烈疼痛,全身都是烧焦之感,反复灼烧,痛不欲生。
临死之际隐约感觉似被什么包裹挤压着,带着温凉紧实之意,周遭没有一点光。
这是何处,怎一片漆黑?
她有些疑惑,拼尽全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似在梦中一般虚无。
她不知挣扎了多久,才勉强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周围是水,那挤压之力便是被水包围着。
她竟在水中!
她可不是那种能在水中生长的树,这般多待一刻,她都会被淹死的!
她察觉之后,当即奋力扭身往上而去,费尽所有力气游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上头波光粼粼的水纹中有一丝光线。
她当即用头顶过围着她的水,终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钻出水面。
“呼。”夭枝长长吐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并不是人的声音,而是只在水中吐出了几个气泡泡。
她微微一顿,想要扭头看下自己的身子,却发现自己连头都扭不了,想要伸手,却没有手!
能够灵活转动的,好像只有尾巴。
尾巴……?
她心中惊吓,当即扭着身子往后看去,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尾巴。
她左扭右扭看不见,一时间急得在水中疯狂打转。
她成了什么啊这是?!
她还未从自己心中的震惊回过神来,便听见水面上有童声惊呼,“啊啊啊大师兄!大师姐好像疯了,她在疯狂地打转,像个被抽的陀螺!”
她一下停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小蘑菇精。
这小兔崽子,胆子倒是肥了不少,竟敢说她像陀螺,等她出去,必定要拍的他再也不敢玩陀螺。
夭枝听远处一阵嘈杂声,有人似乎快步往这边跑来。
夭枝安静下来,晃了晃自己晃晕的头,扭着小身板往水边游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处根本不是海……
她游近水边,一旁假山岩石环绕,明明不过装饰摆设儿,可在她眼里却如真山一般高。
天空宽阔得离谱,云朵也极大,所有的事物如今在她眼里都格外巨大。
可见她如今有多小,比往日盆栽还不如……
滁皆山很快出现在池塘旁,见她醒过来,似乎才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救回来了。”
夭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天罚可不是玩笑,她如今留有意识,没有灰飞烟灭于六界已算是万幸。
“师兄,我这是成了什么?”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水中吐着气泡泡,着实有些费劲。
她非常急切想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个什么玩意儿,竟在水中也能自由呼吸,不会是只鳖吧……
那以后岂不是随处都有人叫她王八仙子?
这般便是明晃晃骂她,她也分辨不出来呀,若是这般来,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滁皆山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形容。
夭枝瞬间急了,“快说啊,有这般一言难尽吗?”她急得不行,还要维持在水中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没入水中,一番上下来来回回,搞得她怒火中烧。
她尾巴飞快在水中拍打,却只溅起一点小小水花,着实无力。
滁皆山看着她无能狂怒,“消停些罢,这才刚救回来就闹将起来。”
夭枝一脸怒容看向他。
滁皆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叹了口气,“小得可怜。”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连愤怒都让人觉得可怜……
对树来说,何其残酷?
滁皆山缓缓开口道,“那时你非要逆天行事,天罚降下,好在掌门知道你有此劫,特地前来,他将你的一丝魂魄引入这快翻白眼的小胖鱼中,接了它的命数,将养了百年,虽然是险中之险,可好在你能醒过来……”
百年?
已经过去了百年……
那他……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夭枝默然失落,突然想到了刚才听到的话,猛地钻出水面,“小胖鱼?!为何要选这般弱小的玩意儿?”
这般,她只能在水中游来游去,连脑袋都没办法左右转动,鱼的记忆力还奇差,这有何用啊!
夭枝觉得树生完蛋了,“掌门为何不能选狮子豹子这些玩意儿,瞧着也厉害!”
滁皆山面不改色开口,“我们什么条件你还不清楚吗,养得起这些金贵玩意儿吗,口粮都能把山门吃垮,也就这鱼儿草儿最是省粮,每日喂些鱼食浇浇水便好了,不费事也不费银钱。
你被劈得太焦了,寻常草木已兜不住你的元神,就你这小身板,还是掌门特地去海边等着小鱼翻白眼才有了机会,否则你元神都保不住。”
夭枝险些厥过去,她竟忘了这一茬。
他们山门确实是穷的,只是不知她是多少钱一斤的鱼……
不知貌丑不貌丑?
她对鱼好不好看还是很有概念的,毕竟宋听檐养的鱼儿就多是好看且金贵的。
她想到宋听檐,一时沉默下来,难掩失落。
滁皆山见她这般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八卦铜镜,安抚道,“很是讨喜,不信你瞧瞧。”
夭枝闻言当即仰起头钻出水面,看向他递过来的小铜镜。
铜镜里头的小鱼钻出水面,盯着镜子。
青灰色的身板很圆乎,短短小小的尾巴,还没有身板大。
是小尾巴鱼!
她一棵树……额……一条鱼的尾巴如此短小,那和太监无根有何区别?!
她残缺啊!
夭枝有些想哭,她泪珠掉出来却融在水中,连哭都只能无声,简直惨绝鱼寰。
夭枝一边哭,一边控制不住吐泡泡。
滁皆山见她哭,开口劝,“如今只是还没有长大,你好好修炼自然会变得好看些,尾巴也会长些,不会一直这么短小的。”
夭枝见他说着忍不住看了眼自己的尾巴。
这要修炼到何年何月?
她当初可是修炼了千年!如今当真是千年道行一朝散……
“可惜你好不容易位列仙班,如今事情发生,九重天已将你的仙位剔除。
不过保住性命已然很好了,你早早练成人形,原形也就不重要了,虽然如今又短又丑,但在水中又看不清,也不影响你游来游去,尾巴够用就行了,要这么好看干什么,凑合着也能活下去。”
夭枝:“……”
不会安慰可以闭嘴,不用强行安慰,弄得彼此都难堪。
夭枝摇着自己的小尾巴,颇有些心不在焉听着,不知这池塘里面有没有她的天敌,毕竟她如今如此小只,随意一个玩意儿就能生吞了她。
她正想着,滁皆山却停下开口问,“你把宋听檐的魂魄放去哪里了?”
夭枝停止摇晃尾巴,小身板便慢慢往下沉去。
她将他往后放了两个朝代,也就是老皇帝的孙子辈。
这个朝代的第四任皇帝,那个即将没落的朝代,也是最难的一位皇帝。
是宋衷君的外侄,宋衷君任人唯亲,加速江山灭亡,他的儿子也挽回不了江山颓势,奸臣当道被害死,扶外侄登基为帝。
她算到这任皇帝命数古怪,明明命数短浅,年纪轻轻便早亡,根本挨不到皇帝位置,却不想偏有皇帝命格?
如此命数,宋听檐过去是正好的,那人去了,宋听檐接上。
只是会难如登天,于皇帝来说早已是不可挽回的江山,诸侯四起,战乱不休,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天灾人祸,千疮百孔,此乃天崩开局,不知以他的能力能否挽回?
凡人寿命短浅,她沉睡百年,按照时间来算,他应当早早已经转世,再没了往昔的记忆,如此是真的没了这个人了。
她也没有机会去黄泉路送一送他,说不遗憾是假的。
她一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心便发苦发闷起来。
她想到此缓缓往上游去,不欲多言。
滁皆山见她这般,自然知道她不想说,毕竟他们也确实骗了她。
宋听檐根本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凡人,也不可能下凡历劫。
归根到底,凡人总归是会消失的,一世也只是一世的记忆,孟婆汤喝完那刻起,便是另一个人了。
滁皆山沉默几许,想起那个时常抱着他原形到处闲逛的姑娘,满心难过,“事情既已过去了,便别再想了,凡人总归都是会死的。
你往后可不能如此胡来,今次是运气好,当时地府那处并没有发现宋听檐没下去,算是一个漏洞,我和酆惕便没有上报去,也便无人知晓。上头只以为,你已受天罚而死,没再追究,只你往后可不能再这般不知轻重,闯下大祸,若不是掌门及时赶到,你以为你还有命留?”
夭枝应了声,她自是爱惜自己性命的。
只是……只是那时,他这般,叫她如何狠心?
也不知他后来得到了想要的王权江山,可有欢喜一些?
滁皆山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实在是很重要,“东海的听心镯你藏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遍寻不到它的踪迹?”
夭枝:“……”
她竟忘了此事,那镯子可是天价,她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夭枝欲哭无泪,慢慢游出水面,颇为凝重,“师兄,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滁皆山见她这般郑重,便放下镜子,附耳靠近,“你说。”
“师兄,听心镯不小心摔碎了……”
滁皆山一脸顿滞,怀疑自己听错了。
摔碎?
摔碎了……?
那东海的镯子哪里是他们这帮子穷鬼能赔得起的?
把他们一一发卖了都不够零头的零头!
夭枝说完当即扭着小身板,飞快摇着小尾巴往水下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