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宋听檐坦然回道。
自然不在,所行所言皆异于常人,如此不稳定,他不会用。
夭枝缓缓接着道,“只不过是阴差阳错入了你的局。”
宋听檐闻言未语,却也没有否认。
他本就不会需要朋友。
天家争权夺势之中唯有利用,也永远只有利用……
谁都一样。
夭枝只觉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却竟然全是假的。
她看向他,心中虽早有预料,可想到那祖孙三人,只觉不认识,她不由开口,“簿辞,你如今让我有些陌生。”
她一时难言心中滋味,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拐杖摔落在地的声响。
她转头看去,拐杖都倒向一边,滚落极远,她到如今才发现他身旁放着的拐杖。
他似要拿拐杖却没拿住,只能坐回靠榻。
他按着膝盖,疼得面容苍白,却硬是一声不吭。
夭枝快步上前,俯身蹲下,“你的腿还没有好?”她伸手过去一摸,却发现他的膝盖肿地厉害。
宋听檐唇角微起,微不可见嘲讽一笑,“我在宫中几日便跪了几日,你以为我对的是父皇,其实我对的是皇帝,我没有父皇,又怎么会有祖母……?”
她手上动作一顿。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去乌古族为祖母求药的事是真心所为,而不是我费尽心思做的一出戏。
我想心若明镜,坦坦荡荡,你觉得我能吗?我若如皇兄这般,自会心向明月,片尘不染……”
他慢慢抬眼看来,“你觉得我虚情假意,你我相识已久只得这么一句话?”
她一时语塞,竟有几分酸涩难言。
她是司命,自然最知晓他的处境,他若像宋衷君那般,有祖母谋划,父亲疼爱,母亲相护,自也是清风明月,又何需这般经营?
夭枝到如此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宫中幼时到如今,只怕是尝遍冷暖,吃遍苦头,往日命簿也不过是一句带过,可总归他这一世得求些什么罢,这于他又不是纸上之言……
她千言万语也终究只能汇成苦涩难言。
她不知在感慨这样清风霁月不再如此,还是因为天意如此、命数安排,让原该清风霁月的人满心谋算。
夭枝不由闭上眼,纸上得来终觉浅,若是她,她自也要争这个位子的。
宋听檐视线落在她面上,言辞冷静却直白,“皇帝只能有一个,所以,你会选谁去死?”
夭枝面对他这般问,竟是心口一窒,“这不是我能选的……”
“若是要你选呢?”她话还未说完,宋听檐便打断了她,和先前问的问题如此相像,却又完全不同,如今,他更像是在问一个好友,她心中希望谁做皇帝,亦或许,只算朋友,他在她心中又是不是最重。
“你只需要回答,你希望谁活着?”
夭枝顿口无言,她自然选不出来。
她知道结局如何,何必说这安慰之言?
她垂眼未语,只能避开这问题,伸手扶他,“你的药在何处,我替你换药。”
“不必。”宋听檐心中了然,避开了她的手,“不劳烦夭先生。”
夭枝空在原地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我……”
他忍着疼缓缓站起身,话间决绝,“我坐上那个位子,绝对不会放过皇兄,皇兄亦然。你若不信,日后自有分晓。”
夭枝摇头,“褍凌他……”
“岂有两个都要的道理!”宋听檐似怒而开口。
夭枝突然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他眉间敛着,“我与酆惕你没有选我,与皇兄,你亦没有选我,你说与我是挚友,却不知排在了何处……”
夭枝眼睫一颤,唇瓣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宋听檐到底不似常人,自来平静克制,不过几息之间便压下情绪,平静淡而开口,“你走罢,我如今这般,自也招待不了大殿下的老师……”
他一字一句皆是疏离,显然是不想再见她。
夭枝心中难言,只觉此间思绪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她沉默片刻,只能起身,见他这般也是第一次不知如何面对,“……簿辞,你保重。”
宋听檐闻言未语,只是俯身去捡地上的拐杖。
夭枝默站片刻,两难之间只能转身离去,她冒雨出了水榭,薄丝轻衣,裙如花瓣随风而起,在雨雾之中渐行渐远。
宋听檐捡起拐杖,看向夭枝离开的方向,静默无声,眼看着她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雨雾之中。
身后水榭廊下,一老者行近,“殿下,此子知道所有,难保不会泄露出去。”
“她不会。”宋听檐拿着拐杖良久未言,“她若是要说,回京都的第一日便说了。”
老者依旧不放心,“殿下即便不愿杀她,也该使些手段拉拢了此人来。”
宋听檐看着湖中鱼儿偶尔钻出湖面,下一刻便沉入湖水中,“何必,在我面前都选不了我,手段又有何用……?”
老者皱眉疾声,“以老朽看,殿下以她为挚友,不忍心杀她,可焉知这选择落到她面前,她头一个杀的便是殿下你!”
宋听檐闻言未语,却也没有否认,他面容平静,看着湖面似不起波澜。
天边落下的雨渐渐大了,砸落在湖面之上,叮叮咚咚却分外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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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枝将老者或许已在官场上的想法告诉酆惕,他也觉有理,便先行回京都,在京都之中开始查找,他的身份自方便许多。
而夭枝去一一核对京都外搜集而来的七旬老者身份,一时间忙碌非常。
酆惕在府中自是忙碌,酆老夫人且还在身旁念叨。
酆老夫人着实为酆家子嗣稀薄生急,小厮回禀过,自家儿子往日都在禹州那处,也没有和女子接触过,问他也都是避而不答,如今回了京都亦没有,难不成是心有所属?
老夫人思来想去灵光一现,近日与自家儿子频繁接触,不就还是那位夭大人吗?
当初哥儿忽然从禹州回来,也是为了看这位被关进天牢的夭大人。
酆老夫人想起往日贤王提醒,如今才发现陛下好似根本没有因为前太子而迁怒夭大人的意思,且如今朝堂上几次风波,牵连甚广,这夭大人都屹立不倒,可谓是陛下近臣了,一时便觉这婚事倒也可行。
老夫人倒是极为满意,她和颜悦色看向酆惕,“哥儿,你心中所悦可是那位夭大人?”
酆惕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婚事屡屡被逼,如今得了这话,瞬间拓宽思路,用夭枝的名头自是最好不过。
可比夭枝给他出的所谓一药下去,断子绝孙的主意好上不少。
他后头再与她说一声借她名头一用,便不必为如何搪塞凡间母亲而头疼了。
酆惕想着便也微微颔首,“此事母亲万不可声张,她还没有同意。”
“那是自然,你且多多与夭大人接触。”老夫人连声应是,这天大的喜事,自然也是坐不住的,她得叫上几位交好的手帕交,商量着婚事如何筹备。
毕竟自家哥儿那是十拿九稳的性子,他若是说出这话,那么这事便有七成能成的,她只需备好这些等待便是。
老夫人喜气洋洋想着是一刻也闲不住,当即起身回院中,吩咐道,“将请帖发出去,邀几家夫人今日来府上一聚。”
…
皇帝病倒,朝堂上总归是要帮手,皇帝不可能全权放手朝中官员,便解了宋听檐的禁足,交给他一些必须处理,而自己已无力关注的事。
尚书房中,宋听檐看着手中折子,几位老臣来回商讨着禹州地势改造,欲要等人一道,却怎么也等不来人。
“这酆大人怎还没有来,先前这禹州如何引水造渠,如今地形如何,最清楚的便是他,怎得还不来?”
“酆大人如今真是事忙,殿下都在这儿等着他呢。”其中一个臣子颇有怨气。
宋听檐闻言抬眼看向他们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参与其中,视线片刻便回落在折子上。
一人捻须道,“已经着人去叫了,不过如今酆大人好事将近,恐是会耽误些许时候。”
其中大人显然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疑惑,“是何喜事,怎不见酆大人提起?”
“你还不知?酆大人可是要成婚啦,家中都已在备聘礼,一应事宜都在张罗着。”
这倒是个稀奇事,要是旁人的婚事,那就不必说,可这个酆惕酆家长公子可是京都官宦人家的贵婿人选,极为受欢迎,在场几位家中有待嫁女的官员可都是中意过酆惕的才干品性家世,皆欲以其为贤婿,可惜皆是未成。
如今闻言自然好奇,“这婚配的是哪家姑娘,怎都没听说?”
“这人不就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吗?我们大家可都是见过的,只是如今人并不在场。”
这话一说,便有人猜出来,“莫不是夭大人?”
“正是。”
气氛莫名安静了一瞬。
宋听檐闻言面容依旧平静,只是玉面上的笑莫名浅了许多,最后了于无痕。
众人见是夭枝,皆想起来往日那段传言,“可如此说来,这二人并不相配啊,酆大人如此端正之人,夭大人她太……剑走偏锋了……”
这剑走偏锋都是委婉之言了,何止是剑走偏锋,简直是丧心病狂的代表,穷凶极恶的魁首,这二人怎可能合适在一块儿?
更何况京都名媛贵女何其之多,便是商户之女也教养的比夭大人更像高门女子,怎就要娶夭大人了?
此人做派实在不像闺阁女子,且不说像闺阁女子,那些歹毒的主意更能让人忘了她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