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低俯身子,忐忑开口,“殿下,夭大人如此,自是站在大殿下这处,可要……”除之?
宋听檐眼帘微抬,看去湖面的眼神已有了几分冷嗤嘲讽之意,“蠢货还能做皇帝?”
侍从低头,不敢再继续说。
他看着湖中鱼儿争食,显然一切都在掌握其中,缓而开口,“雪化春至,会有闲人寻来,便让她自己来府中见我。”
夭大人选择站前太子,那么必然会与殿下疏离,殿下相邀,必然不会来。
缘由殿下未说,自然是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要看见夭大人出现在府中。
侍从连忙低头应声,无声退去,心中却是不安,夭大人如此想法,恐不会轻易来此见殿下……
…
不日,嫪贳到了贤王府,随着下人进来,便看见宋听檐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乌衣玉簪,霁月清风,颇为温润,手旁摆着一串佛珠,棋盘对面空着位置,还摆着一盏热茶。
嫪贳上前径直坐下,“贵人猜到我会来?”
宋听檐见他来此,了然放下手上棋子,“一路回来应是疲乏寒凉,饮口热茶暖暖身子。”
嫪贳盯他半晌,才伸手端茶,却并不喝。
宋听檐并不在意,随手抬起热着的茶壶,将自己面前茶盏倒满,热茶注入到冷茶之中,不温不热正正好。
他端起茶盏,透过水榭下掀起竹卷帘子,看着外面微微飘起的细雨,冬雨过后,已有雪尽春来之意。
嫪贳也确实渴了,反正身上的蛊虫已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即便这茶水有毒,他也不在乎。
他一口干掉了茶,急切开口,“贵人要我办的事已经办好,那老毒妇的尸首在何处?”
宋听檐看着雨丝落下,渐渐染湿残败的湖畔枯枝,轻描淡写道,“烧了。”
“烧了!”嫪贳惊而站起,“你当初不是说,那尸首还留着吗?!”
宋听檐看向他,理所应当开口,“若不是这般与你说,你会为了找寻母蛊心甘情愿做事吗?”
“你知道母蛊!”嫪贳瞳孔微张,浑身警惕。
宋听檐温和一笑,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尸首都烧干净了,你还这般苦心找寻,我怎会不知?”
可不只是尸首,整个乌古族都烧干净了,嫪贳再回去的时候一片废墟,连蛊虫都看不见一只。
他这子蛊与母蛊相关,母蛊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所以他断定母蛊必然已经不在乌古族,而在嫪婼尸首身上,却不想嫪婼也被烧干净了。
那母蛊……岂不就在眼前之人手里?!
嫪贳看向他,神情变了几变。
宋听檐不等他问出来,便坦然开口,“母蛊我已找了地方安置妥当。”他说着又微抬眼帘看来,眼露遗憾,言辞温和,“其实你若早早说了,想要找寻的是这母蛊,我便早给你了,可惜你一字不提,我又如何知晓,自然是帮不到你。”
嫪贳听到这话眼睛瞬间瞪起,一时气血翻腾,这倒还是他的错了!那般情况,他如何敢将这致命命门告诉旁人,自然是只能暗中寻找!
他立时威胁,“那贵人便快将母蛊给我!”
宋听檐抬眼看他,似乎觉得他天真无邪地“可爱”,他叹道,“我说的是当时,如今是不行了……”
嫪贳一急,“怎么不行了?”
宋听檐微微摇头,颇有些漫不经心,“蛊虫稀奇可爱,我养得白白胖胖,怎能给旁人。”
嫪贳一时气血翻涌,直接头上各穴都微微发痛,他强压着心中怒火,缓和语气开口,“贵人留着这蛊虫有什么用,当心一不留神反被蛊虫害死。”
“母蛊无害,但牵连子蛊性命,你该担心母蛊会不会出事,而非担心我。”宋听檐四两拨千斤,轻飘飘推回来。
嫪贳一时语塞,他从来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话,“贵人还需要我做什么?”
宋听檐端着茶,茶盏中的热气缓缓往他玉面上腾,他闭着眼睛,长睫微垂,显然没有半分在意,“有事自然会吩咐你。”
嫪贳听到吩咐二字,瞬间握紧了拳,他皱眉怒问,“你是要我永远听你吩咐,供你差遣?”
宋听檐慢慢睁开眼,看向他眼中无悲无喜,“总比没了命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拿住了人的命门。
嫪贳瞬间语塞,他胸口起伏剧烈,愤怒不减,“贵人不通蛊术,要我做事就不怕‘意外’中蛊?”他咬牙切齿,将意外二字咬得极重。
宋听檐却依旧平静,“你可以试试是我会死,还是一只小小的虫子死得快?”
嫪贳呼吸加重,显然被气得不轻,却奈何不得,恼怒之余看见他茶几上摆着早已翻旧的佛经。
他眼里露出不屑,他既信神佛,那必然是有所求,有所敬畏。
这些中原人既拜神明,必然有所忌讳,他不由激道,“贵人这样的人何需求神拜佛,需知叩拜神明时,不会心中有愧?”
宋听檐闻言忽然笑起,似乎觉得此话极其好笑。
嫪贳没得到想要的反应,下意识面露阴狠,只觉此人难对付到了极点。
长年礼佛之人听到这话竟丝毫不在意,他甚至可以没有一丝情绪地拿起佛珠,挂在手中轻轻一拂,似早拿习惯了一般。
而他这话,就像拂落耳旁的风一般轻巧。
这人真是没有情绪,可怕到让人找不到一点攻击的地方。
嫪贳思索再三,终是无法,只能转身往外走去,迈出步子时却突然似想到什么,转头看去,“你不会将母蛊种到自己身上了罢?”
若是真种到他身上去,那便再无计可施,他不只不能害他,还得护着他不能死,倘若他死了,他也活不了。
这母蛊在他身上可算是他的保命符了。
嫪贳越想心中越怒,这些中原人真是叫人头疼!
宋听檐闻言看向他,语气清淡反问,“这等玩意配往我身上种?”
这一声平和且嘲讽的反问叫嫪贳脑中嗡得一声,火从胸间往上,脸色气得发青。
他显然知道这用法却根本不屑用,摆明了告诉他这东西在他嫪贳眼里是命,是可以操控他将其变成护身符的难求圣物。
而在他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蝼蚁,合心意便养着,不合心意便捏死,又岂会和蝼蚁共生死?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这个人乃至整个乌古族放在眼里过,什么吃人之族,什么不死圣药,不过唯他所用,受他所驱使的玩意儿罢了,怎需看重?
嫪贳一时气急下意识抓住高几一角,上头贵重花瓶微微摇晃,外头侍卫察觉气氛不低,隐隐有拔刀迹象。
宋听檐却是八风不动,根本不在意他的怒火。
嫪贳抓着高几的手,指节都有些泛白,才冷静几许,阴狠开口,“贵人最好祈求别让我找到母蛊,否则你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宋听檐轻笑出声,似乎觉得很好笑,他笑看向他,轻慢开口,“凭你也配?”
他这般,好似自己这让常人都毛骨悚然的威胁之词,在他这里便仿佛三岁稚儿啼哭,毫无震慑之力,一时叫他生出几分无力颓然。
这人究竟是怎么养大的,看似平静,其下却尽是张狂妄行。
嫪贳自问以他的本事,说出的话绝不是威胁这么简单,他本就性如猛虎,有人想要驯虎,简直是自讨死路。
那老毒妇善用心计至此,论阴险歹毒也比不过他,岂料如今屡次被眼前这般金尊玉贵养大的天家子压制,且还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眼中越发阴翳,自然是不服气,可想到嫪婼,他思绪却突然一顿。
那老毒妇究竟为何将母蛊给了他?
以那老毒妇的性子不将他们全杀了,反而将母蛊给他,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难道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嫪贳一想到这,不由思索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初要与他们同行去乌古族时,宋听檐虽没有直接同意,却也没有推拒,甚至轻而易举便赞同了他要领路的主意。
如今这般细细想来,以这人如此深的心思,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同意一个陌生人来领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一早就猜到自己是刻意接近他们!
嫪贳想到此,眼睛慢慢睁大,笃定道,“你知道我是假意救洛疏姣,也知道我是乌古族少主,你早便将我认出来!”
宋听檐轻呵一声,满面轻描淡写,“蠢透了,到如今才想明白?”
嫪贳闻言已经顾不及愤怒,心下大惊,“你如何知道我是乌古族少主,此事明明除了我娘,没有任何人知道。”
宋听檐见他这般惊惧,将手中茶盏放下,温和开口,“我们都是人,我不认识你,怎会知你乌古族往事?”他说着垂下眼眸,指腹在茶盏雕纹处轻抚,“只是你偶然遇见一个却不通中原习性的中原路人,又再一次以救命恩人姿态出现在你面前,难道不该揣测几分?”
嫪贳心中一惊,回想当初,他确保自己当初只是路过,且为低调乃是乔装成贩夫一类,甚至只是在他身旁走过,没有任何停留。
这每日往来之间,数不胜数的人,谁会将一面之缘的人记住,他不但记住了,便是换了装束还轻而易举认出来,这是何其可怕之事?
嫪贳看着面前的人依旧从容平静,他面色越发凝重,后背竟冒出虚汗,“你就凭这个猜出我去乌古族的目的?”
宋听檐如今闲来无事,倒也愿意教他一教,毕竟乌古族的事他做得不错,“只要你生在帝王家,就会知晓你所有的判断都不能靠别人嘴上说的话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