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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怎么,先生是要把我送走?
    进到堂中,夭枝便看见她买的东西摆了一屋,颇有几分心满意足,她放下手中暖炉坐下。
    宋听檐给她倒了杯热茶,青花茶盏缓缓升起热烟,在空中打旋儿,暖炉生着,门外院子里的雪簌簌落下,无声的安静。
    夭枝接过茶,甜枣香扑面而来,她喝了一口瞬间驱散周身寒意。
    她看向在对面坐下的宋听檐,他低头喝茶,面容平静,已然没有方才在府门外看见祖孙三人时那般失神,就像外头的飘飘落雪,落在地上静默无声。
    夭枝垂下眼,继续喝着,她本也不是会安慰人,也没那本事,一句话将旁人说跳起倒是可以。
    宋听檐放下茶盏看来,“又献了毒计?”
    “怎是毒计,此乃唯一可行之策?”夭枝嘴上这般说,慢悠悠开口问道,“又传出来了?”
    “不过半日功夫便传遍了,听说你被几个大臣联合上奏参了。”
    夭枝咬下杯盏中的甜枣,“随他们去罢,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这般大惊小怪,总也吵个不停。”
    夭枝并无所谓旁人如何说,身为神仙,自不能过多干涉凡间的事,可每每皇帝总会问及一二,她也有办法自保。
    倘若不是按照命簿所发展的,她便提出一些不能用的歹毒之法,皇帝看重名声,就算杀人在他眼里不过一句话的事,他也绝不可能用这等歹毒之计毁坏自己的名声,更何况还有渚御史及一干老臣以死拦着。
    如此献计,皇帝不用,自也不能怪她无用。
    旁人自然不知晓她的用意,所以如今她在朝堂上的名声比阎王爷还难听。
    阎王爷找你下去还有个通知,期限三更,而她蚂蚁窝都得拿出来反复灌水银,绝户人家百十代,简直是丧心病狂之辈。
    宋听檐闻言笑起,微微摇头,“你才是聪明人。”
    夭枝有些心虚,放下手中的茶盏,将手伸进衣袖里,极为惋惜,“可惜了,皇帝老儿总不听我的,不然何需浪费这么多兵力财力?”
    宋听檐笑而不语,外头一声狸猫叫唤,一只通体遍黑,四只爪上一点白的猫儿跳了进来。
    这猫名唤踏雪,还是宋听檐起的,倒是极为应景。
    猫儿进来之后,在里头围着她买来的物件儿转悠,似乎在巡查自己的领地。
    宋听檐看着它转,开口问,“今日怎买了这么多东西?”
    “替你准备些细碎的玩意儿。”夭枝想起方才他看着祖孙三人的神情,只觉他身边少了个陪伴的人,毕竟按照命簿来说,他这个时候身旁早该有红袖添香的人了。
    夭枝看向他,郑重其事开口,“你该娶妻了。”
    宋听檐正拿着果干逗猫玩,闻言手一顿,抬眼看来,见她神情认真,他眼中笑意顿散,片刻后,他微微垂眼,“我如今这般,还有哪家愿将女儿嫁于我?”
    世家自然是不能了,毕竟洛疏姣后头也是他的劫数,她如此也不过是引出话来。
    酆惕在禹州写了好几封信来,信中提到这情劫一事一直未有动静,着实不妥,他们是时候该提一下进程。
    更何况前些日子,黎槐玉已经来了京都,特地来看了她,这是缘分已经到了的意思。
    “你可有心仪之人?”她说着,玩笑一般揶揄道,“黎姑娘前几日来看过我,她着实是个侠肝义胆的重情女子,你可以先娶妻,也总好过你这门院冷清,陛下刚刚解了你的禁足,你如今娶妻,妻子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正好可以让陛下放松些,也不会有结党营私之嫌。”夭枝教导太子自然不能太过轻浮,如今颇有几分替他筹谋婚事的架势。
    他长辈不亲,自然由她这个先生代劳,虽说没教过他什么,但好歹他有唤她一声先生。
    宋听檐闻言却未语,连踏雪都不敢玩闹了。
    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有没有在听,只是觉得周围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倒也不是她造孽,只是这黎槐玉确确实实是他命定的妻,且他死时还记挂着她,虽然他心中爱的是洛家女洛疏姣,黎槐玉虽得不到其爱,但能占据他心中所有情绪。
    瞧瞧这命簿果然是造孽的,总是阴差阳错。
    她眨了眨眼,着实不太会做媒,她端起茶又喝了一口,“黎姑娘来看我时特地问过你,我瞧着可不像是来找我,倒像是千里迢迢来看你,多好的姑娘,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你们一文一武多好,你会弹琴她会舞剑,多风花雪月……”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多不出来了,他眼神颇有些几分淡。
    她下意识收回视线,有些心虚。
    她是听过宋听檐弹琴的,着实好听,如闻天籁,就是她听不太懂……
    她不懂琴意,只会敲木鱼。
    但她是懂礼尚往来,也知道高山流水遇知音,是以听完他的琴之后,当即回了他一顿时疾时缓的木鱼声。
    宋听檐也不知喜不喜欢,听完以后看着她很久,难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才缓缓问道,“怎么,先生是要把我送走?”
    夭枝如今都还记得他慢条斯理开口的样子,有些小忐忑,果不其然,他开口了,“这么风花雪月,你娶罢,你敲木鱼她舞剑,也很合宜。”
    夭枝:“…………”
    倒也不必如此过激。
    她木鱼至少敲得很快,敲琴如何比她敲木鱼快?
    夭枝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颇有些干巴。
    宋听檐垂下眼睫片刻,慢慢抬眼看来,“你自来不管这些琐事,可是算到了什么?”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坦然道,“是算到了,算到你命中和槐玉有那么些缘分。”
    他见她说完笑了一笑,慢慢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果干,话里平静,“先生确实算无遗策,可我从不信命。”
    夭枝微微一顿,这一年多对他也多少有些了解,他虽是温和平静的性子,但多少也有些刺的,除了认真时会唤她先生,生气的时候也总要叫她先生,颇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宋听檐说着便不再提这事,起身往外头走去,吩咐下人去备菜。
    他出去时还抱起了跟在脚边的踏雪,必然是带它去看鱼了。
    宋听檐平日里性子虽温和无害,但还是有那么点会折腾人的,不对,应当是折腾猫。
    他每每去看他那些胖乎乎的鱼,总要带上踏雪,踏雪看得见,吃不着就抓心挠肝的。
    他看着竟能生出几分趣味。
    夭枝着实是有些看不懂他这么个霁月清风之人的趣味所在。
    夭枝看着他长身如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厮就是倔,天下人哪有不信命的,便是有不信的,吃的苦头多了,自然也就相信命了。
    就好比你为了省二两银子不添衣挨着冻,亏待自己,结果冻病了,又花了二两银子去抓药。
    这二两银子到头来还是花出去了,这就叫做该没有的就是没有,强求也无用,逆天改命是可以改命,但是要逆天而行。
    有几个人能逆了天去?人人都能逆天而行的话,天下不就乱了吗?
    道理是如此,可局中人怎会甘心?
    只她性子懒,若是这局中人,既知命数已定,必定是不会再折腾,折腾来去都是如此,倒不如躺平了事,偷得浮生几日闲便算赚了。
    夭枝慢悠悠将甜枣茶喝完,便将自己买来的玩意儿一一摆出来,其实这些玩意儿大抵都是凭她喜好买的,宋听檐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自然是没有特别喜欢的。
    但夭枝总觉得他这府里太过冷清,尤其是往日幽禁的时候,那府里连人走动都没有,再没个热闹点的摆件儿,那简直比坟地还要冷清。
    她往日做白事摆件儿的时候,好歹也是有唱戏的,再不济也有那些个小妖鬼们偷摸过来听戏,虽性子不会爱打架,但那热闹劲儿可是比他这王府要有意思多了。
    京都阳气极重,自是没有那些小妖鬼敢来。
    夭枝花了小半日整理好摆件儿,才去了外头整理她的盆栽。
    平素她忙起来是没时间过来的,都是宋听檐替她打理,这些枝丫他没事便会修剪,浇水也一律都是他亲力亲为。
    着实也很难想象,往日那般金贵的人,如今竟然还能养活这些枝枝叶叶的。
    不过这些盆栽确实也打理得很漂亮,没有一点枯枝杂叶,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便是这大雪天里也护得周全。
    只是宋听檐不知晓,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盆栽养得漂不漂亮,她在意的是盆里头的土壤软不软,松不松?
    不过这事她是绝对不会对他说的,谁人听见她养盆栽只为里头松软的土壤,只怕都会不解。
    夭枝正松土,就听踏雪“喵”得一声,从墙角跑过,显然是看鱼被喂得极饱,它没吃着,气着了。
    夭枝将土翻过,便听身后由远及近的玉佩清脆悦耳的细微轻碰声,院中的雪落得并不厚,踩在雪上很静。
    宋听檐缓步走到她身后,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忽而开口,“今日天冷,土都冻硬了。”
    夭枝全神贯注松土,“是啊,得多多松土才好。”
    宋听檐没有再说话,不知何时,油纸伞已然撑在她上方,挡去了落雪。
    雪落片刻,他才道,“先生当真是喜欢些子景,每每来此,总一门心思扑在这处。”
    谁对自己睡的窝不多放点心思,她已然很是随性,像山门那蜗牛哥们日日背着自己的窝到处走,防贼似的,看得极紧。
    她见他虽然平静,却似乎还是心气不顺,便看向他,“自然是要多花些心思的,些子景好看了,你看着心情自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