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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你不会死。
    他看了她许久,无声往下躺去,似乎有些不舒服。
    夭枝当即倾身去问他,“殿下可还好?”
    宋听檐按了按太阳穴,显然苦得头疼,“不太好。”
    他这般躺着乌发散落床榻,越显玉容殊色,靠近看着心跳竟莫名急了几分。
    夭枝下意识后退了些许。
    他的眼眸近看是淡淡的琥珀色,这样的眸色看人总会稍显冷漠,如今半阖着眼看来却莫名招人,“你治的猫狗能活几日?”
    “还挺久的。”夭枝不好意思道。
    宋听檐抬眼看来,话里有话揶揄道,“或许本来能更久?”
    “……”
    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她重新坐下,因着山门里头小玩意儿多的缘故,她是特意学了些兽医,往日那些猫猫狗狗毛茸玩意儿病着了,都是她抓药治的,只师兄每日看她如看活阎王一般,偶尔打架伤重化不成人形,便龇牙咧嘴看她熬药,下一刻就生生好了。
    是以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闻闻药香都能好大半。
    兽医也是半个医嘛,就是下药猛些,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夭枝自我安慰一番,只觉屋里一片冷意,抬眼才发现窗户半开,夜间凉风吹满屋。
    她忙上前将两侧的窗皆关上,只留一条缝隙,又走到灯盏旁,打了火折子点上烛火。
    她看了眼冷清的院子,“府里的那些人呢?”
    宋听檐抬手掩口,轻咳出声,语调却依旧平静,“都赶出去了,如今府里没几个人。”
    “常坻他们呢?”
    “已被驱逐出京都。”皇帝要逼他,自然不可能在他身旁留人,只怕都不得再回来。
    她抬眼看向宋听檐,他面色苍白到有些透明,一月有余的幽禁,他应当是没有出过门,也没有晒过一日太阳。
    桌上只有白粥,不用摸也必然是冰冰凉凉,与他往日养尊处优已然是两副境地。
    “病了也没人请太医?”夭枝微微蹙眉。
    宋听檐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安静后,“父皇他并不知晓。”
    不知晓?
    分明还疑心试探,打算以他的性命威胁他,乌古族的宝藏问得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便是死了估计也不可惜。
    毕竟皇帝有这么多儿子,死一个也不会难受。
    她默然下来,只觉为难。
    宋听檐唇齿间的苦意似乎才慢慢缓过劲,“府外看守森严,先生是如何进来的?”
    这般铜墙铁壁守着,是不可能越过这么多人进来的。
    “钻狗洞。”夭枝起身提过早已烧好的水壶,倒入盆中放凉,又将净帕放入水中浸湿。
    宋听檐神情微惑,“狗洞?”
    “你府中有处狗洞,比较隐蔽,我挖大些便能进来了。”
    御林军自然也知晓,只是那个狗洞堪堪只够过一只小狗小猫,人是不可能过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化成原形顺着土过去正正好。
    夭枝将微凉的净帕拧干后叠成方巾,上前盖到他的额间,开口劝慰,“殿下好好休息,等病好了便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她自是做不了温柔轻声哄的做派,声音里自然也带不了一丝暖意,最多也就是一句平淡的嘱咐,叫人感觉不近不远。
    夜色渐淡,天边也慢慢亮起来。
    宋听檐透过窗半掩的缝隙看向外面,“我应当是出不去了。”
    夭枝沉默下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结果。
    她本以为来凡间办差不过是看戏,就像她往日修行时,在村口看到的戏台。
    那村里极为荒僻,但每年都会筹钱搭个戏台,请戏班子来唱唱戏热闹热闹。
    戏终究是戏,成不了真的,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
    可如今却不同于看戏了。
    烛火轻摇,窗外夜深风大,吹得外头树叶呼呼直响,影子落在纸窗上摇晃,屋里竟有了暖意。
    “殿下,陛下早晚会改变主意的。”
    夭枝这般平淡的一句,却让人放下了警惕。
    宋听檐看着房梁,片刻的安静之后,他很轻地问了一句,“祖母如今可安好?”
    夭枝观察着屋内,本还打算去外头院子找个漂亮点的盆栽和那些摆件挤一晚上,听闻此言难得顿住。
    他如今太像个孩子,像无家可归的弃儿,祈求一丝怜悯。
    她也不知要如何回答,太后如今安然无恙,还是要回答他,依旧病着。
    这一个多月就算是再病着也得醒了,怎么也得知道她这孙儿是因为她被皇帝幽禁,这般闭门不救是何道理?
    况且皇帝幽禁他这由头,取的可是忤逆不孝,搅扰太后养病。
    夭枝默然片刻,只能婉转开口,“太后娘娘还在病中静养,并没有性命之忧。”
    宋听檐听闻此言似乎才放下心来,半响缓缓开口,“祖母无事便好。”
    太后无事,他可就不可能无事了。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屋里很安静,连同他的心声都是极静的,静到没有一丝期望,如同夜色之中见不到光一般。
    夭枝默叹了一口气,想起外面来回巡逻的人,“外头围满了御林军,这府里的风吹草动是瞒不住人的,你这般光景也不是一两日了……”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话里有话开口,“可却没有太医来看你,殿下自己可要小心……”
    圣心是难测,可有时候也是能轻而易举看出来。
    皇帝命人不得过问,太医院自然不敢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敢去请。
    一个无母族的皇子病死,是无人会过问的……
    宋听檐看向她,眉目温和,这般情形下也依旧风光霁月,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落魄,“这种时候你还要过来,不怕被我连累吗?如今与我牵扯是会没命的。”
    “我来去孑然一身,何需担心这些,况且你叫我一声先生,又如何剥离得开?”夭枝坦然开口,毕竟他可是她头上的乌纱帽,说不准办得好了,她的俸禄还能往上提一提。
    宋听檐闻言却是出了神,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夭枝没听见他的心声有些奇怪,不过他病了,本就话少,如今心里自然也没了话。
    夭枝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她不能在他这待太久,免得横生枝节,“不早了,殿下歇下罢,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便好了。”她说着看向虚掩的窗外,外头满天繁星,她话间欢快,“明天定是个好天气,我带些你爱吃的来看你。”
    她准备出去,刚起身要离开,却听宋听檐唤她,“夭先生。”
    他难得这般端正唤她。
    夭枝转头看去,对上了他的视线。
    宋听檐看着她,面容清隽然而却又异常平静坦然,似乎已明往后之事,“若我死了,你可否清明时节来祭拜我一遭,我思来想去已无人能来,只有先生了。”
    夭枝不知为何心口忽然被重压一下,沉重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比起他们神仙千千万万年的寿数,他不知有多年少,却说出这样的话,怎不叫人心中难过。
    夭枝呼吸微重,肃然开口,“你不会死的。”暂时不会……
    夭枝不想骗他,也不应该作答,他即便如今不死,也根本活不过二十,因为命数已定。
    她本不该沾他们凡间感情,却不想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不会。
    他太年轻了,此话虽然只是聊以慰藉,说了亦无用,命数一事是天定,连神仙都改不了。
    她只是……只是突然不太想他不欢喜……
    -
    太子不可能久在外,他在禹州将事安排妥当,便命酆惕前去禹州处理后头的事,自己先行回来。
    酆惕离开前很是不安,他怕他走了,她这处便没了帮手,只怕难为,毕竟皇帝太后都不明其意,这二人本就难对付,要保住宋听檐的性命何其艰难,说不准太子也会突然下一刀。
    宋听檐纯良至此,只怕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夭枝只觉他忧心太过,她好歹也是一个神仙,难道还会困在局中吗?
    她坦然劝他安心去禹州,若有事必会传信告知,酆惕这才嘱咐再三离开。
    皇帝极为满意宋衷君的表现,那是连连称赞。
    毕竟这雨灾稍有处理不慎,便能酿成大祸。
    夭枝连着几日偷偷照顾宋听檐,这几日下来,宫中不但没有派太医前来,连下头送过来的吃食都越加敷衍,也不知是何处端来的剩菜剩饭。
    倘若她这几日没去,只怕宋听檐的寿数也到此为止了。
    夭枝早早起来,准备好吃食,正提着食盒要往院外去,便听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夭大人,陛下有请。”
    她停住脚步,视线顺着站在外头的人看到了轿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皇帝终于想好如何处置她了。
    夭枝将手中的食盒放回石桌上,上前几步笑道,“劳烦公公带路。”
    太监伸手让路,“您请。”
    宫中规矩森严,夭枝还是头一次这样进宫,难免有些忐忑,虽说她半大不小也是个神仙,但凡间真龙天子的命数都极好,她这样的小神仙与之相碰,那必然是炮灰的命。
    轿子一路走了很久,缓缓落轿。
    “大人,到宫门口了。”太监站在轿前,身子似乎是天然弯曲的幅度,显出这宫中压抑森严。
    夭枝下了轿,跟着太监一路进宫。
    “大人这边请。”
    太监弓着身,低着头顺着节节高的台阶带路上去,殿里灯火通明,安静得只有烛火燃烧的声响。
    夭枝一进去,便看见恭恭敬敬站在里头的宋衷君。
    “夭大人。”宋衷君见她进来,冲她施了一礼,竟是极为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