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宫门高,宫墙深,层层叠叠往外看去只能看到一处天,比九重天压抑多了,怪道那些话本子里都喜爱写皇宫。
毕竟只有痛苦才能常写常新,长久的压抑就会有数不清的念头,难怪那些学文习书的,癫了也常常有之。
掌门常常说,天才和疯子在一念之间,但天才难免孤独,疯子难免悲凉,所以最好微微癫,时癫时不癫来回跳转,就是最完美的状态。
夭枝表示疑惑,其时癫时不癫地跳来跳去,就已经很癫了,真的有正常可言吗?
她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不知宋听檐可否解答,他的脑子看起来特别好用。
深宫之中,步步台阶而上,庄重气派,步入太后殿内古朴素雅,香火气却极重,比她往日在庙前闻得都要浓重许多。
里头的嬷嬷当即迎出来,瞧着就十分不好相与,其上前行礼后轻声开口,“殿下稍后,太后娘娘午间才刚歇下,容奴才去唤。”
“不必,等皇祖母睡醒便是。”宋听檐拒道,开口询问,言辞关切,“皇祖母近日身子可好?”
嬷嬷闻言便没有进去的打算,“太后娘娘如今养着,倒已好了许多,今日听到殿下平安回来,便更是欢喜,今日饭都多用了些。”
宋听檐笑起来,他的笑依旧收敛,和他的性子一样皆是克制,连欢喜也一样,“那便好,等皇祖母服了乌古族的药便会好起来,我已将药递到太医院,让他们查验,没有问题便可送来。”
老嬷嬷连连应是,很是喜悦,对宋听檐自是极好,却依旧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
夭枝站在宋听檐身后,安静听着。
这天家的祖孙和寻常祖孙可真是不一样,若是寻常人家的孙儿来看祖母,恐怕祖母早早就已经起身盼着了,哪还有心思午觉,且还这般多的规矩……
宋听檐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他安静等着。
半柱香功夫过去,夭枝都有些等累了,才见殿里有了动静。
嬷嬷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慢慢走出来,太后头发掺白,墨底金线绣祥云纹常服,腕上挂着佛珠,满面慈祥,后头宫女们亦趋亦步伺候着。
“簿辞回来啦。”太后看见他,伸手过来。
宋听檐上前扶住太后的手,将她搀扶到位子上坐下,“孙儿打扰皇祖母休息了。”
“怎会?”太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颇为慈爱,转头便看向嬷嬷,责备道,“怎让他在外面等了好些时候,不是说了,簿辞一来便要叫醒我吗?”
“二殿下离开之后,您就没睡好,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怎好去叫?”老嬷嬷一脸为难,忙解释道。
宋听檐笑着开口,“皇祖母莫怪,是我不让嬷嬷叫你。”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你啊就是性子太温和了,可有等累着了?”
“孙儿等祖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会累?”
太后闻言笑起来,开口关切道,“在乌古族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是遇到些小麻烦,幸有高人相助。”宋听檐自然报喜不报忧,说着笑看向夭枝。
夭枝:“?”
谁,高人谁?
不会是她罢?
太后抬眼看过来,“这位是?”
夭枝上前照着他们的样式行了个礼,“民女夭枝见过太后。”
太后看着她竟不疑惑是个年少女子,只颇为慈祥和蔼道,“这便是听你父皇所言,去无相门请来的高人罢?”
宋听檐颔首,“孙儿此去先拜访了无相门,这位姑娘乃是门中师姐,乌古族取药我们险些没能出来,全是这位夭枝姑娘帮了我们。”
太后闻言连连点头,“原来是修行之人,如此年少便能成为大师姐,且还是女子,想来必有真本事,才能护着簿辞从乌古族出来罢。”
夭枝不知说什么,便照着往日看过的高情商对话如出一辙照搬,“太后谬赞,殿下过誉了,民女也不过是在旁跟着,是太后教导的殿下出色,我们才会屡次化险为夷。”
太后闻言笑起来,面上满是慈祥,“当真是个巧嘴儿,这修行之人与我想的倒有些不同。”她笑看向宋听檐,“应该让太子见见她,他自幼便喜欢这些修行之人,往日还想去山间修行一回,好在被他母后拦回来。”
夭枝闻言抬眼看向宋听檐。
宋听檐闻言笑起,“皇祖母说的是。”
“不如让她住到太子那处罢,若有个不舒服的地方,也请能人看看。”
夭枝微微一顿,若是去了太子那,必定要与太子相处,太子之位何其贵重,牵连太多命数,她可不敢同吃同住。
她当即俯身行礼,“太后娘娘,民女在山野之中放肆惯了,去了太子那处恐怕多有叨扰,我与殿下已然相熟,便暂时住在殿下府中,太子殿下若有任何事,我过去也绝不耽误时候。”
太后闻言眼中笑意顿消,不过倒也没有勉强,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抓住眼前富贵的。
太后本就疲乏,一时没了兴致,摆了摆手,温和道,“哀家有些乏了,你们退下罢。”
宋听檐闻言站起身,温声行礼告退,“皇祖母好生休息,孙儿明日再来看祖母。”
“好。”太后笑应了,眼睛将闭不闭,颇有些疲乏的样子。
夭枝跟着宋听檐出来,步下台阶,太后宫中的人相送而出。
她想了想开口道,“殿下,我可有说错话?”
宋听檐转头看来,“夭姑娘何出此言?”
她看向他,试探道,“我拒了太后前往太子府一事,她老人家似乎便不想再多说话。”
宋听檐不疑有他,“祖母年事已高,自然会有疲惫。”
当真是孝敬他祖母,他这祖母话里话外可都是为太子打点,她不信他这般聪明却听不出来。
不过天家这事与她没什么干系,她便也不再多言。
她默默跟着他往宫门外走,忽而想起什么,“听说殿下这次千里迢迢去苗疆,其实还要找一位老先生?”
宋听檐缓步往前,话中似有遗憾,“是要找一位精通策论的老先生,只是可惜并未寻到。”
夭枝也着急,这老头不知藏在何处,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可还有什么线索,说不准我能问问我们山门?”
宋听檐似乎不执着于此,“也不必非要找到,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姑娘亦有神通,若是能留在京都,必然展露头角。”
这是……要让她留下来做事?
按照命簿来说,他一个闲散王爷应当并不需要召集幕僚做事。
宋听檐继续道,“姑娘不必急着答复我,此事你可以慢慢考虑。”
夭枝看向他,若有所思。
出了宫门,迎面而来一青年男子,是酆惕。
夭枝停住脚步。
酆惕径直往这处走来,弯腰作揖,“微臣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宋听檐微微抬手扶他。
酆惕恭敬起身,视线落在夭枝身上,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这般瞧着竟有几分碰见心仪姑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意思。
宋听檐倒不在意,颇为和善,“酆大人可是有话要与夭姑娘说?”
此言正合夭枝心意,酆惕当即开口,“殿下莫怪,这位夭姑娘长得很像我自幼见过的远方表妹,虽知没有关系,但还是想私下来问一问。”
宋听檐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如此,便问罢。”他随和开口,眼中似有所想,含笑缓步离开。
夭枝看着宋听檐离开,才看向酆惕,“这玉佩是你从小就带着的?”
“你没有认错人。”酆惕直截了当开口,冲她作揖,行了一礼,“在下往日于蓬莱岛修行,亦是刚任司命。”
夭枝提着的劲瞬间松下,“我是新官上任。”
“我知晓,新官上任非同小可,只派一位司命恐会失了公正偏帮历劫之人,况且……”他沉默片刻,斟酌道,“我如今亦是历劫,有很多事并不方便做。”
换而言之,他便是一个监督夭枝公正的同僚,只能提醒,不好从中做事。
夭枝知道他身份不同,抬手止住他的话,“事我做,你只需帮我出出主意,若有不妥之处帮衬我一些便好。”
酆惕点点头,难免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夭枝仙子。”他看了一眼左右,便将现下的局势交代清楚,“我与你平日不好相见,我是太子一党,可太子如今不满其弟去往乌古族的功劳,便有些不喜宋听檐,所以我这处也得保持距离,我这般众目睽睽下找你才不会引太子猜疑。
你万事小心,按照命簿上来说,宋听檐便是天家的牺牲品,你我需要做的就是无论好坏,都得按照命簿的发展而行,他不能早死,亦不能晚死。”
夭枝明白他的担心,她亦担心,但更担心的是宋听檐,她实在看不透他。
她不知他是真的喜山乐水之人,还是有韬光养晦之心。
另外便是那太子,听酆惕这般说来,只怕也不好相与。
她看远处已经没有宋听檐的身影,“你在京中多年,可知我们这桩差事容易否?”
酆惕闻言竟沉默下来,他斟酌片刻,终是开口,“你小心些。”
夭枝见他面露难色,心中一惊,什么意思,很难吗?
她这才上任,脑袋就要别在裤腰带上做事?
许是夭枝的表情太过震惊,酆惕又连忙开口,“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凡人历劫无非是七苦八难,我们有命簿在手,如同未卜先知,旁人再是聪慧,也绕不出这既定命格,我们只要小心,就不会徒生事端。”
这一番话算是很明白了
夭枝在此处做差事应当是极难了,而她唯一的臂助酆惕,也因为自己的历劫之路变得处处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