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决战前夕,教师装奖励
夕阳辉映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轻轻转动的水车下方,落叶堆积,散发出一股轻微的腐朽臭味……高桥敬介扭过脸去,文人大多喜欢物哀,但他还没有颓废到喜欢腐朽味道的程度。
水车对面,就是大开的房门。
电视屏幕正对着这边,高桥敬介看向了记者的采访。
长谷川、池泽贵树,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旗帜鲜明地站好了队。
“我个人十分支持池泽老师的评价。诚然,三岛的文字有一定的魔力,但其过于喜欢炫技,反而失去了清新自然的美感。以我看来,他如果能及时回归《舞女》那种质朴的文笔,摆脱对商业性的追求,才有可能拿到芥川奖……”
屏幕里说话的人,是《文艺春秋》的东条总编。
这个西装革履的右翼分子,双手背在身后,毫不忌讳地批判对家出版社的作者。
“狗屁!说《潮骚》有商业性的追求就算了,《金阁寺》绝无为商业妥协的地方,倒不如说《太阳与高塔》才是一本纯粹为了满足读者的愉悦性而创作的商品文学……”
渡边升喝着茶,一脸不屑地说道。
高桥敬介沉默不语。
脑海里依然还是老友刚才的那句话,假如三岛名垂青史了,那么以反派身份出现在这段历史中的他,必然会很不光彩地被后人骂上个几百年。
一想到那种未来,他就不寒而栗。
他宁愿现在被骂,也不愿死后发不了声的时候被骂。
“咦,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金阁寺》发售至今,好像新潮社都没怎么出来给自己家的作者站台。”渡边升喝着茶,眉头微皱,疑惑不解地问道:“三岛的书不是十分畅销吗,还是自家新人赏的作者,新潮社这么做不符合逻辑啊。”
“是有点不对,我也没看到三岛的宣发广告。”高桥敬介端着茶杯说道。
“你们今天都没回学校吗?”在一边泡茶的女学生看过来,“今天学校里都贴满了三岛的宣传海报,还有另外几家也贴了呀,不只是大学,中学也几乎都贴了。”
“看来是要主攻学生市场。”高桥敬介面色沉吟。
“如果操作得当,三岛还有扭转局势的可能。”渡边升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乐呵呵地看着他,“高桥啊,我倒是挺喜欢他的,介不介意我说他两句好话?”
高桥敬介不说话,脸色阴沉如水。
“你呀,已经利欲熏心了,早就忘记当初追求文学的初心了吧。”渡边升乐呵乐呵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手扶着矮桌想要站起来,“老咯,得回屋里烤火,我先回去了。”
“渡边老师,我送您。”女学生连忙过来搀扶起他,送他出门。
院子里只剩下高桥敬介一人,默默喝着苦茶。
时值隆冬,黄昏时分的京都小院,日落乌啼,黄叶纷飞,草叶披靡,四野烟笼,颇有日暮乡关之感;举目远望,但见东山银妆浅裹,冰清玉洁,令人物我两空。
“唉~”
高桥敬介一声长叹。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是如三岛那般勇敢而无畏的年轻作家……
初出茅庐的他,最喜欢用辛辣大胆的文字,讽刺腐朽的规矩,批评装腔作势的文人群体和利欲熏心的财阀集团……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
何谓少年?
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
看不公不允敢面对!
凭借着那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的少年志气,高桥敬介很快在文坛上打响了名声,在被一众前辈不喜的艰难处境中逆袭而上,最终……
从一个新锐作家,成为德高望重的老作家。
从一个小小的助教,成为了位高权重的文学部院长。
最终,他成为了自己年轻时最痛恨的“前辈”。
他或许不想这样……
但他所处的位置,不允许他不这样。
文坛是很小众的,这里面的位置有限,他所处的位置逼得他不得不排除异己,打压年轻人,以便为自己的学生腾出位置,壮大京都派在文坛的势力……学阀,这就是学阀,他年轻时最痛恨的啊。
在这个萧瑟的黄昏里,回想着自己人生的历程,高桥敬介感到了一阵虚无。
二十岁出道,到今天年过六十。
四十年时间,弹指一挥,想想自己在这名利场里拼命挣扎,虽然时常感觉力有未逮,却也博得了一片名声,可纵然年老了也不敢松懈,依然要时刻担心不知何时就会名声受损……
如今再度回想,与其筋疲力尽半身,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纷争……目光呆滞地瞧着电视上的画面,高桥敬介的内心,陷入了虚无当中。
他纵然积攒了名声,却又能如何呢?
在他死后,说不定会因为与三岛之间的摩擦,被后人唾骂成百上千年……沉浸在这样的虚无中无法自拔,就连学生回来了都没有发觉,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了茶案上的水果刀。
“爸!”女学生连忙出声喊道。
高桥敬介吓了一跳,双眸茫然地看过来。
他虽然六十多岁了,但体格健壮,以前并不显老态,只不过此刻却显示出了浓浓的衰败之气。
“你很累了吧?回去休息吧……”高桥园子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老父亲的脸色。
日本作家自杀是非常普遍的事,老爹你可别想不开啊。
“啊?哦,哦……”
高桥敬介神情呆滞地回应着,好像精气神已经完全没有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衰败得那么快……高桥圆子一边暗自心惊害怕,一边跑过来扶起他,考虑着要不要打电话让医生过来,忽然间,老父亲看向电视,眼里闪过一丝神采。
电视里,出现了一张年轻的脸。
“等等,让我看完。”高桥敬介又坐了下来。
“是三岛。”
高桥圆子脸色一喜,也连忙跪坐下来。
电视里的青年是她的偶像,还那么年轻,那么帅。
一个才华横溢,又年轻又帅还很温柔的作家……高桥圆子瞧着电视里那张脸,满脑子都是“好帅”,“老公草窝”,“想给他生孩子”一类的痴念头。
啊,不行不行,这样太亵渎偶像了……
高桥圆子放在腿上的小手,用力攥紧短裙边缘。
强迫自己冷静,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指甲不自主地摩挲着腿上的肉色丝袜。
“三岛老师,这次芥川奖不颁发给您……”
电视里面,记者抛出问题,引诱年轻气盛的作家说出些不理智的话来,最好就是批评芥川奖不公正一类的话,那样就会惹怒以往所有获得过芥川奖的前辈了。
“好坏!”高桥圆子很生气,指甲尖勾进了丝袜里。
“等等!”
镜头里的青年打断记者的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双眼睛闪烁出清澄锐利的光芒。
这一瞬间,高桥敬介心头一凛。
他从青年的眼里,看到了纯粹,所谓纯粹便是砍倒邪恶的观念。
纯洁、正直和无邪,化作一把斩奸利刃,从邪恶身上斜劈下去时血飞溅,如诗一般热血浪漫。
因而,纯粹就是诗。
面对着镜头,青年目光炯炯有神,声音虽平缓,却十分有力:“芥川奖不颁给我,是芥川奖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
斩奸利刃,劈下来了。
一瞬间,寂寥的院子里樱怒放飘散,少年剑刃上沾染的鲜血,劈散了虚伪的繁华……高桥敬介止住呼吸,只觉得奸邪小人腥臭滚烫的血液,穿过飘零的瓣溅射到了他的脸上。
高桥园子的心,更是被侵蚀得百孔千疮。
心中情绪激荡,将要做点什么来发泄,勾着什么的指甲愈发用力。
“嘶咧~”
肉色的丝袜,勾丝了。
“啊,我去准备午饭……”在老父亲看过来前,高桥园子捂着大腿匆忙逃走了。
※
12月10日,第72回芥川文学奖20部入围作品名单公布。
新锐作家三岛,凭《潮骚》与《金阁寺》,一人获得两个提名。
在读者群体中,三岛获奖的呼声比较高,但在业界人士的眼里,他似乎不受待见。
对此,在当日下午举行的芥川奖酒会上,面对记者的提问,三岛公然宣称:“芥川奖不颁给我,是芥川奖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
此话一出,瞬间引发了舆论大地震。
日本社会,规矩极其繁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便是“守规矩”。
像三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规矩的人,真是异类。
消息一出,整个右翼作家群体顿时像是炸了锅的蚂蚁那样,集体开喷,尤其是那些曾经拿过芥川奖的作家。
本就被动的三岛,在舆论上更加处境不妙了。
关键时刻,也就清野教授依旧不畏惧任何东西,直接对着“芥川奖”开骂,认为其主观色彩太浓厚,专业性一年不如一年,商业性质甚至大于文学性质了。
而且,他还建议业界及时推出新的奖项来取代芥川奖。
另外几个出版社一看,好啊,就让我们家推出新的奖项来取代芥川奖吧……但这样的话他们不敢直接说,所以就让自家阵营的作者发声支援清野教授,帮他一起喷芥川奖。
在业界一向以人缘差著称的清野仲治,看着忽然间多出来的朋友和支持者,一时间都懵了,暗自纳闷:“我哪来的人缘啊?”
支持芥川奖的,和反对芥川奖的,双方阵营分明地展开了骂战。
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关注着这场风波。
北岛勋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全平台粉丝过百万的知名书评人。
同时也是三岛的铁粉。
在《舞女》见刊时,北岛勋曾收到过给《舞女》发黑稿的委托,最终却是被《舞女》的折服了,最后只是敷衍甲方一般,做出了“作者太短了,不推荐”这样的评价。
后来的《潮骚》,他给出了非常高的评价。
看到这本《金阁寺》,他也在第一时间阅读了,整个人都被三岛的才华所震撼了,却因为事先接到了新潮社的电话,为了他们宣发步调,同意了延缓发表评论的建议。
他的同行们,基本都接到了新潮的电话。
接受新潮社建议的,都暂时沉默,不在网络上发表《金阁寺》的长评。
不同意新潮社建议的,基本是和三岛或者新潮不对路,抱着打差评心思的人,然而他们在看到《金阁寺》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这本足以用“伟大”来形容的巨作,他们真不敢贸然给差评。
万一以后被清算呢……
前段时间《潮骚》上市前开骂的人,事后怎么被清算的,大家都还历历在目呢。
不如等同行先做出头鸟,自己再偷摸摸地给差评吧……许多聪明人都想到了点,也暂时不发评论了,然后就发现,大家都是聪明人。
两种因素结合之下,共同造就了《金阁》一出,文坛噤声的局面。
按照计划,接受新潮社建议的书评人,今天应该开始集中发长评了。
但……
现在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该怎么办呢?
在清野教授发声前,主流舆论是贬低三岛。
那时候发《金阁寺》的好评,无异于和主流对抗。
不跟着主流走,那就是得公开质疑芥川奖的各位评委,质疑那些拿过芥川奖的文学界的泰山北斗了。
不久后,清野教授发声,让场面变得混乱了起来。
双方战况焦灼,局势十分不明朗……
看着电脑屏幕里拟定的标题:《我为什么说金阁寺是神作?》,北岛勋忍不住挠了几下头发,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该死,要怎么办啊?”
他可不是三岛,没有和主流对抗的勇气。
在局势不明朗前,他不敢贸然出动,所以……过了一会儿,他只能给新潮社发了一封邮件,询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场风波。
如果要力挺三岛的话,有这个日本历史最悠久的出版社做后盾,他冲锋时的信心也会更大一点。
新潮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暂时还没人知道。
他们会不会为了一个签约作家,和文艺春秋,乃至是石原财团彻底撕破脸皮呢?
新潮文库里许多作品的影视改编权,都还指望石原财团来买走的啊,因为三岛一个人和金主爸爸闹翻了,别的作者能同意这种事吗?
出版界的同行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潮社的动态。
至于清野教授说的“成立一个新奖项取代芥川奖”的事,他们就当看个热闹,让自家的作者起起哄恶心一下文艺春秋就行了,没有真当一回事。
不是他们不想取代芥川奖,而是日本这个国家,社会阶级固化太严重了,就连文学奖项这种东西都等级森严,一个新的文学奖是绝对不存在能动摇旧文学奖的可能。
业界里有不少人,虽然都对芥川奖的文学性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有些时候的暗箱操作实在玷污文学的崇高性.
但大家又十分认可这奖项的含金量.
……因为别的奖可能更烂。
热度很大的芥川和直木,只是日本文学奖的冰山一角。
政府设立的、出版社设立的、大学设立的;
纯文学和通俗文学各有疆域,二者疆域之内又有新人奖和非新人奖,新人奖里又有公开招募和非公开招募——脉络繁杂,效力各异。
通俗文学里,又分推理、科幻、历史……
想要理清楚这些文学赏,只能把复杂的划分去掉,只分纯文学和大众文学两大派别。
纯文学赏里,谷崎赏屹立于顶端,是当前日本文坛含金量最高的文学奖项,拿到这个奖就等于是自己在日本文坛拿到了第一的证明。
往下数的第二档次,是芥川赏。
芥川赏的含金量比谷崎赏差一点,主要在于芥川赏是一个新晋作家确立自己文坛地位的奖项,而谷崎赏不局限于新晋作家。
第三档次,就是五大出版社创办的新人赏。
第四档次开始,就良莠不齐了,不过也有一些大财阀和日本政府设立的文学奖项有一定的含金量,拿到这一层次的奖项也能被文坛认可,可以正式出道。
再往后的那些,就是野鸡奖了。
在通俗文学领域,吉川赏也和谷崎赏一样,是独一档的存在。
第二档的是直木赏。
第三档的,就是推理的江户川赏,科幻的星云赏这一类文学奖了。
通俗文学天生就被纯文学鄙视,拿不到直木赏和吉川赏,也至少要拿领域内含金量第一文学奖才行啊,不然都不配上文学这张桌子吃饭……至于写轻小说的,和狗去坐一桌吧。
正因文坛奖项的等级如此森严,三岛喊出“奖不给我是他们的遗憾”这句话,其暗地里的那层意思,其实是在说“芥川奖可有可无”,甚至严重点的,可以延伸出“芥川奖配不上我”这层意思来。
简直是嚣张得不得了。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没法好好收场了。
三岛和芥川奖之间,谁会笑到最后?
到了1月1号,芥川奖真的不发给他,他又会怎么回应呢?
新潮社又会不会正面硬刚?
整个文坛对此充满了期待。
2010年下半年这场文学大战,正式进入高潮。
※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细细的冬雨。
冷意透人心扉。
茶室的火塘里烧着火,赤色的火光跃动,闪耀在松枝真佐子的眉目之上。
听着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她拿着手机刷着论坛的消息,高贵冷艳的瓜子脸被照得红润柔美,秀气的鼻尖如镜面般熠熠生姿。
看着阿清又一次掀起来的舆论骂战,她眉头紧蹙,担忧写满了整张脸。
“现在的他应该压力很大吧?自己身为主母,得做点他喜欢的事帮他缓解压力。”明灭的火光中,松枝真佐子喃喃自语,“前几天买的东西可以用上了……”庭院被细雨濡湿,刚刚盛开的百合毫无抵抗地淋在雨水中,承受着冷冰冰的摧残。
松枝真佐子时而看看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你快点回来吧,不然等会女儿们回来了,我可不敢给你福利了。
终于,在天色即将黑下来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好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
外面传来阿清的声音。
松枝真佐子立马跑出茶室,宛若百合般纤细娇嫩的小手,搭在了铁门冰冷的把手上,吃力地拉了开来。
门外除了阿清外,还有一个女人。
她长着冷漠的高鼻子,小巧的嘴,是个美丽的女子。穿着白色的晚礼服,身上披着阿清挑选的老式西服——松枝真佐子眼眸微缩,那西服是她亲自给阿清挑选的!
德川凛子看看这位身穿籐紫色斜纹和服的主母,客气地打招呼:“真佐子阿姨好,我是凛子。”
“嗯~”
松枝真佐子端着架子,轻轻颔首。
从关系上看,她还真和凛子有一层稀薄的表亲关系,辈分也比她大一辈。
瞧着这位宗家二小姐,松枝真佐子淡淡地说道:“请进来吧!还没吃饭吧?我让下人去做饭,进来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得回去了。”德川凛子摇摇头。
她那幽静的说话声,仿佛霏霏细雨的雨脚声纠缠在一起,这不禁使人想到:她是随着冬雨降临的雨女。
“明天早上八点半,我过来接你。”德川凛子看向松枝清显。
“麻烦你了。”松枝清显点头致意。
“没事,正好我也有自己的计划,你是我未来宏图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德川凛子抬手轻轻摆了摆,转身坐上了劳斯劳斯,很快就驱车离开了。
“?”
松枝真佐子眼角抽了抽。
……西,西服,你穿走的是我给阿清买的西服啊!
“走啊,你不回去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松枝清显疑惑地问。
松枝真佐子侧头看他一眼,眼神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点幽怨……
如果是平时,松枝清显高低得逗一逗她,但现在没心情,闷声走进茶室里。
他是真的有点心情不好了,和他默契越来越足的松枝真佐子一眼就看出来了,连忙从院子里摘了几朵百合,跟着他进了茶室,踮起脚尖把沾了泥的木屐脱下。
她那双小脚穿着的布袜,映入松枝清显的眼帘,很好看。
“这些百合可是我亲自种的,两个多月了,总算是开了。我修剪一下插进瓶里吧,这种能祛病除灾哩。”松枝真佐子靠坐在茶案边,拿起小剪刀。
剪发出轻微声响,她的侧影在灯下显得异常姣好。
松枝清显朝她看出去,只见她的那双白皙的小手泛起水一般光亮,眼神似乎被这冬雨给打湿了,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母性的慈爱润泽。
和她相处了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她有这种眼神呢。
松枝清显暗自思考着,也许在刚刚生育清雪和小鹿的时候,她也会有这种眼神的吧,只不过为了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长大,她不得不用严厉高冷来掩饰自己柔弱的女性本质……
当然了,也有另一种可能。
想再生一个?
想到这个,松枝清显不禁笑了。
“嗯?”松枝真佐子朝他看来。
松枝清显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光亮:“你最近是真的胖了啊。”
瞬间,松枝真佐子脸色一冷,刚才所有的柔情顷刻间消失不见了,双手痒痒的,只想一把掐死这不会看场合说话的混蛋。
其实松枝清显没说错……
她最近心情特别好,胃口也跟着特别好,吃得明显更多了。
尽管有坚持锻炼,但脂肪也是悄悄地堆积了,呈现出一种微胖的体态来。
入手便如一抹羊脂白玉。
不过她有着光脚172的身高,所以形体并没有走样,也没有臃肿的感觉。
身材看着依然高大匀称,皮肤又白又嫩,犹如凝脂,浑身白脂看起来十分媚人。
此时此刻,她正在生气,露出一副凶相来。
“要多做点运动,把体脂刷下去吧。我和你一起做?”松枝清显说道。
这话感觉色迷迷的,松枝真佐子白了他一眼,然后专心插。
修剪好百合,她靠过来,温柔地低垂着头,像是心灵手巧地做完了女红的贤惠妻子那般:“今天很累了吧?听听唱片,让我给你按按……”
“好啊~”
松枝清显欣慰地笑了。
主母越来越听话,看来是教育好了。
松枝真佐子起身,来到边上的一台桃心木色彩的箱型留声机前,复古的发条式留声机,挑了一张12英寸的红色唱片放在唱机上,肖邦的《小夜曲》唱片。
钢琴的旋律响起后,松枝真佐子跪坐在松枝清显身后,小手轻轻按揉他的肩膀。
“感觉怎么样?”她略带着期待问。
松枝清显笑了下:“你这一辈子是不是没给人按摩过?”
“对啊。”松枝真佐子小声答道。
她这么骄傲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屈尊给别人按摩,也就眼前这混蛋能让她屈服了……
“我只能说,未来可期!”松枝清显用了高情商的说法。
“呵!”松枝真佐子顿时冷笑了声,“当然啊,我可是蛮横无理的主母,怎么可能会伺候人。你去找刚才那个宗家二小姐吧,她对你可百依百顺了,你让她给你按。”
“别闹。”松枝清显抓住她手腕。
如白玉青瓷的纤细手腕,入手便是软玉温香,在这大冷天里握着特别舒服。
松枝真佐子靠着他后背:“你和宗家二小姐什么关系?”
“上下级的关系啊,不然还有什么?”松枝清显一直是个诚实的男人。
松枝真佐子睁大眼睛,满眼以前从不会露出来的委屈和不忿:“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嫌松枝家如今配不上你,所以想另攀高枝,想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跑路……人家既比我年轻,又有钱……”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愣了下。
这是怎么了?她这么要强的人,以前可从没用这么怨妇的一面来抱怨和发牢骚啊……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松枝清显点点头,“凛子小姐不仅无条件支持我,还是我的青梅竹马……”
松枝真佐子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下。
本想着自己发点牢骚,让他安慰安慰自己,满足她的小女人瘾,结果却被这话气得够呛。
“我打死你个混蛋,打死你打死你……”
“别闹!”
“今天不把你赶出门,我就不是主母……”
“你早就不是了好吧,这个家我才是家长!”
“反了天了你……”
两人动起了手。
松枝清显凭借着8点的体力,很快就制服了她,顺便把她的松垮的发髻全部弄了下来。
华丽漆黑的秀发,像黑色瀑布散落,惊艳无比。
她生清雪和小鹿的时候还很年轻,之后也非常注重保养和身材的保持,那略显老气的发髻一散落下来后,整个人看着依然还是三十多岁的盛华女子,无论气质还是体态都还处于人生巅峰。
在外人面前,性格强势的她从未以散发示人。
如今不仅披头散发,就连表情和眼神,都变得乖巧起来。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松枝清显轻抚着她的秀发。
“嗯~”
松枝真佐子发出淡淡的鼻音。
她比谁都更坚信他不会走,此时发的莫名小脾气,除了想让他和自己亲昵互动,还有着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缓解精神压力的想法。
现在,该进行下一步了。
松枝真佐子起身,垂头看着他:“清雪和小鹿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家,要不要我给你放松一下……”
松枝清显一时愤怒不已,大声呵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松枝真佐子冷哼了,有些不屑说道:“不是?”
“反正我不玩,除非你穿上制服!”松枝清显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闻言,松枝真佐子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小畜生……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
“……”
完了。
松枝清显绝望地捂住了脸。
……我和这脑子逐渐发病的女人,以后只能说是臭味相投了。
“你转过身去,等会再过来……”
松枝真佐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随后弯腰从茶案下掏出一个袋子,转身进了屏风后面。
外头下着细细的雨,经过一个世纪漫长的等待。
“……好了,你转过身来吧,”
松枝清显马上转头看去,眼睛瞬间瞪大。
原本保守的和服换成了一件带蕾丝的雪纺衬衫,下半身是包臀短裙,黑亮裤袜包裹着双腿,脚踩黑色红底细高跟。
细长的丹凤眼,明眸深邃而锐利,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
手上拿着一根配套的教鞭,在她一贯高贵冷艳的严肃表情加持下,竟然真有一股高冷女教师的诱人味道。
她轻轻推了推眼镜,声音高冷:“松枝清显同学,不能用这种眼神看老师!”
“是,老师!”松枝清显忍不住了,直接起立,“我松枝清显生平最尊师重道了!”
※
在这教书育人,授业解惑的时光中,松枝清显和老师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心境,让她别为自己担心。
对作家而言,没有不想拿具有含金量的文学奖的。
一些作家,明明是觉得某个奖很黑暗,配不上自己,但又很希望得奖,一直都被既渴求又不屑的矛盾心情折磨着。
就好比太宰治和芥川奖。
在松枝清显原来的世界里,太宰治两次提名,两次落选。
第一次提名,太宰治抱着必胜的把握,盼望着自己可以获奖,但因为那一届的评委川端康成表示“以我之见,作者目前的生活太乌烟瘴气,不适合获奖”,最终遗憾落选。
对此,太宰治气愤不已,写了《致川端康成》回应道:“可笑,芥川奖像是由你一个人决定似的……你以为我也和你一样,养养小鸟,参加舞会,过着如此优雅的生活就很了不起吗……”
第二提名,为了提高把握,太宰治还给当时的评委佐藤春夫写信,本以为势在必得了,结果因为“二二六”爆发事件,那届芥川奖最终空缺,没有任何一位获奖者,结果直接导致他自杀了一次。
到了第三届芥川奖时,渴望获奖的太宰治不得不给不喜欢他的川端康成写信央求,在信中写道:“请给我希望……虽然我自杀不成死皮赖脸活下来了,也请夸奖一下……请快点!不要对我见死不救……”
本以为放下尊严,去恳求讨厌自己的评委,这下总该能获奖了吧。
结果,那一届芥川奖有了新规定,前两届都获得提名的候选人不得连续三届进入候选名单。
这下子,太宰治破防了,恼羞成怒下开启了无差别攻击,就连评委里一向最欣赏他的佐藤春夫都受到了他的指责。
直到最后自杀成功,结束了生命,太宰治都没能拿到芥川奖。
犹如小狗般摇尾乞怜又能如何呢?
在别人的规则里,你玩不过别人的……
在今天下午的酒会上,松枝清显想起了太宰治的遭遇,心里的思想逐渐发生了改变。
他想拿芥川奖,其实也只是觉得抄了三岛由纪夫的书,就帮三岛由纪夫圆了没拿过芥川奖的遗憾吧。
芥川奖因为二战停办过一段时间,等恢复举办后,三岛由纪夫已经名震天下,自然就和属于新人文学奖的芥川奖无缘了。
现在看来,要在这个世界拿芥川奖几乎不可能了。
那干脆就另起炉灶吧。
在原本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与芥川赏齐名的三岛由纪夫赏。
在这个世界,没有这个奖。
很好,就用三岛由纪夫本人的作品,亲自开启这个用来纪念他的文学大奖吧!
教师扮演结束,松枝真佐子蜷缩趴在榻榻米上,两只手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猫爪那样玩弄着他的领带。
松枝清显在讲述自己的计划。
听着他的声音,松枝真佐子心中涌动着教书育人后的满足感。
“要以自己的名义来创办新的文学奖?”她抬起头来问。
那明媚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淡淡的慵懒。
“对啊。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怎么能忍?”松枝清显笑着,伸手去戳她吹弹可破的脸颊。
“别动,不然我咬死你……”松枝真佐子侧头张嘴,想要咬他。
“我回来了……”
门外传来两个女儿的声音。
几乎是大门打开的瞬间,乖巧得如猫的松枝真佐子从榻榻米上蹦了起来,闪身躲进了屏风后面。
那灵巧的动作,让松枝清显叹为观止。
片刻之后,松枝真佐子换回和服走出来,再度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松枝家主母——可惜丝袜没来得及脱下。
那从和服裙裾下露出了黑丝小脚,勾丝了的湿润脚趾处,让秘密暴露了出来。
※
隔天一早,新潮社本部。
外头天色昏暗,云层厚重,公司里来往的员工,都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样子。
早上九点,小林绿子一路小跑冲进电梯。
怀着一肚子气,上到了编辑二部的办公区。
二部的编辑们,都有些心神不宁,气氛相当压抑。
昨天发生的事,影响太大了,真没人还能笑得起来……
主编办公室里,松下主编揉着眼睛,困得哈欠连连……昨晚他和高层临时开了好几个会,都没商量出一个比较适合解决的方法。
门忽然被粗糙地推开,一肚子气的小林绿子冲了进来,直接和上司喊道:“主编,他们欺人太甚!不能再忍下去了,请你去请示高层,让我们创办自己的芥川赏,用行动来表达对三岛的支持……”
“蛤?”
这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把松下主编吓了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