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羽婵回到“鱼字房”自己的签押房,立即把房门紧紧关上了。
她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双拳便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死死地抵着她的掌心,刺疼感直传到心里。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悲愤,被抢走心爱之人的不甘,像两条毒蛇,狠狠地噬着她的心。
属于我的,我必须拿回来!
薛冰欣,你个小蹄子,等着吧!
冷羽婵咬牙切齿地发狠,她的方寸,乱了。
薛冰欣根本不会想到,如果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插手,以冷羽婵理智大于情感的性格,她会在挣扎犹豫中,渐渐斩断这无由自生的好感。
或许很多年后回想今日,她只会把那当成青涩年华里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而怅然一笑。
可是,小猪薛丫自作聪明地介入了,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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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沅还指望着薛冰欣给他当牛作马呢,只用一套衣服,就哄得薛冰欣眉开眼笑,振作起精神,开开心心地给他当起了牛马,继续整理起了资料,杨沅便悠然回到了他的签押房。
小骆已经把樊江安排到他的签押房去整理案卷了,毕竟僚属们的大签押房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把这些机密材料摆在那儿。
杨沅让文天把小骆喊了来。
小骆自觉昨日宫中献“宝”,是私下里帮杨沅做了一件好事。
做好事不留名的快乐,让他看到杨沅时都还眉开眼笑的。
本来他就是一副天生慈眉善目的脸,这一看更喜庆了。
杨沅让他落座后,笑道:“小骆,我又有事情要请教你了。”
小骆欣然道:“承旨请讲,小骆知无不言。”
杨沅道:“小骆啊,上边给咱们‘蝉字房’定的职位太少了,本官忙得焦头烂额,只觉人手不敷使用啊。
不知本官可否招募一些幕客,这合不合规矩啊?”
小骆道:“下至九品知县,上到一品大员,谁人不用幕客?这自然是可以的。”
杨沅喜道:“我可以把人带到机速房来么?”
小骆思索了一下,摇头道:“这却使不得。枢密使和都承旨都聘有幕客,还不只一个幕客。
不过,他们都是在咱们枢密院附近置了房产安置幕僚的,实在是因为枢密院是军机要地,不能容许私人聘用的幕客随意出入。”
他对杨沅进一步解释道:“比如知县、知府,他们的幕客之所以就待在衙门里,那是因为他们的府衙、县衙都是前衙后宅,后边本就是家眷们的住处。
即便如此,公堂之上,这些幕客也是不方便出现的,他们顶多藏身于屏风之后,为东家听讲助参。”
“原来如此……”
杨沅点了点头,欣然道:“我明白了。本官久在他国,不熟悉衙门里的制度,怕触犯了规矩。
如今听你一讲,我就懂了。多谢骆左衙指教。”
小骆笑嘻嘻地道:“掌房你太客气了,这都是小事情。”
杨沅道:“一字尚可为师,何况是请教事情呢。”
小骆听了,心中愈发欢喜。
在“鱼字房”时,肥掌房、冷左衙、薛右衙,三个女人总是防他避他,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何曾有过一句暖心的话给他听。
如今做杨沅的佐贰官,才是真的心里舒坦。
杨沅道:“今日,我要去看一看沐丝的尸体,调查一下码头刺杀案,这事跟军弩失窃应该有很大关联。”
小骆道:“要不要卑职陪掌房去?”
杨沅摇头道:“我都恨不得一個人劈成两个用了,薛副掌房如今专注于谍探事务,整理卷宗、审问人犯方面,就要由你骆左衙把握了,你还是坐镇签押房吧。”
“好!其实王烨然、樊江两位主事做事挺省心的,掌房伱尽管放心就是。”
杨沅了解到他可以聘募师爷,也就放心了。
师爷虽说是私人智囊,但更主要的作用其实就是秘书。
既然制度许可,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小金毛了。
虽说小金毛一日一忘,这是个麻烦。但她的“过目不忘”,在侦查案件的时候,会发挥很大作用。
沐押班如今停尸在临安府,杨沅安排了房里事务,便往临安府而去。
……
临安府是秦桧极看重的一处衙门,他多年经营的根基,主要都在朝中。
如今他把曹泳推上了大司农的宝座,这临安府尹的位置自然也不会落在别人手上。
新任临安府尹舒文正,就是秦桧一手栽培起来的人。
不过,他刚刚到任,临安最近发生的几桩大事,攀扯不到他的头上。
舒府尹眼见秦相一系的人纷纷出事,近来也是谨小慎微,处处小心。
不意,今日一早,恩平郡王竟然来了府衙。
舒府尹连忙把赵璩迎进二堂,备茶款待。
二人坐定后,舒文正便忐忑地拱手道:“不知大王今日驾临,有何要事吩咐下官?”
“哦,也没什么大事。”
赵璩吊儿郎当地颤悠着二郎腿:“本王有个朋友,要参加今年的‘发解试’,本王没考过试,也不晓得其中门道,特来请教你舒府尹。”
舒文正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便道:“大王这位朋友户籍、学籍在哪里呀?”
赵璩道:“户籍临安啊,学籍……没有,他是……自学成才!鹅鹅鹅……”
舒文正微微蹙眉:“若无学籍,经营请举的过程不免麻烦一些。”
赵璩把茶碗一顿,乜视着他道:“很麻烦吗?有多麻烦啊?”
舒府尹忙赔笑道:“倒也不是非常的麻烦,只是还有五天就是‘发解试’的日子了。
大王这位朋友若是临安籍人氏,来不及报名的话,下官可以代办,也还是来得及的。”
赵璩转嗔为喜,又端起茶碗,一边吹着茶叶,一边道:“那你说说,本王这朋友,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舒府尹道:“只要不是伪冒籍贯、没有风疾眼病、没有案底在身,便无大碍。
我临安‘发解试’设有两处考场,国子监只考监生,另一处就在我临安府了,只要是我临安籍贯就成。”
赵璩喜道:“那就成了,本王这位朋友,正是临安人氏。”
舒文正道:“大王这位朋友,是平民还是官宦子弟?”
赵璩皱眉道:“好麻烦,这又有什么说法了?”
舒文正暗自苦笑,我好心替你着想,你还不耐烦了,真是……
舒文正耐心解释道:“朝廷‘发解试’中专设有‘别头试’一场,是为官宦子弟单设的考场。
咱们临安人口众多,每科百人中只取一二,不过……‘别头试’的考生,百人中可取十五六人。
下官觉得,大王的朋友,那……应该是官宦子弟吧……”
赵璩喜道:“原来如此,哈哈哈,甚好!呃……,本王那位朋友,不是官宦子弟。”
舒文正一窒,不是官宦子弟你他娘的笑个什么劲儿,这位大王果然荒诞不经。
他不敢露出怒色,只能赔笑道:“那么,就参加普通……”
赵璩截口道:“他不是官宦子弟,但他自己就是个官,也可以参加的吧?”
舒文正又是一愣:“大王这位朋友是有官身之人?”
“不错!”
舒文正喜道:“既是有官之人,那么,可以参加‘锁厅试’啊,其录取名额比‘别头试’还要多一些。”
“别头试”和“锁厅试”都是专门给权贵子弟开设的考场。
给他们单设考场、单独录取的本意,是为了防止他们倚仗权势,滥取功名,挤占平民的竞争名额。
但是,渐渐却沦为了专为他们开设的方便之门。
“别头试”是为官宦子弟举办的考试,“锁厅试”是给有官身而无功名的人准备的考试。
陆游去年秋天参加的“锁厅试”就是这样一种获得举人资格的考试。
他以“荫补法”,早就有官身的,虽然只是个小官,便有了参加“锁厅试”的资格。
秦埙也是一样,秦埙当时已经在朝里做了好几年的官了,只是没有功名便无法更上层楼,才回来考功名。
赵璩自己没考过功名,只是偶尔听人说过如何如何的复杂,今日一问,他觉得挺简单嘛。
赵璩心中喜悦,便挥挥手道:“舒府尹,你且挥退左右,本王再和你说几句体己话。”
舒文正忙挥退了左右,恭谨地道:“请大王示下。”
赵璩冲他挤眉弄眼地道:“那个……考题,由何人来出啊。”
舒文正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禁哭笑不得。
“发解试”考中了便是举人,不过如果他不能参加应届进士考试,这考试资格就没了。他再想考进士时,还要重新考取举人资格。
不过,这也不是说没考中进士,举人资格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首先,考中了举人,就证明了你的才学,那就可以被称为乡贤了。这在地方上,是拥有很大实际好处的。
其次,有了举人身份,就能免徭役、减轻赋税钱米。包括非重大罪行时,可以减轻处罚或者允许罚款赎罪。
另外就是,举人是有被直接任命为官员的资格的,樊举人就是这样。当然,只限于小官小吏。
因为这些缘故,它的考核并不像考进士那般严厉,至少高级官吏想要拿到“发解试”的考题还是不难的。
你想啊,朝廷有“荫补制度”,高级官吏的子嗣靠荫补就能成为小官小吏。
而考过“发解试”成为举人的,也是只能当小官小吏,那就是让他作弊通过了“发解试”又能怎样?
也不过就是有了一份资格证书,听起来好听一点。
因此,因此对于“发解试”,朝廷并不是那么严格。
尽管如此,别的高官问考题也是非常含蓄非常有技巧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彼此在不动声色间就完成py交易。
哪有像恩平郡王这么直不愣登地开口询问的。
还好,普天之下,有资格像恩平郡王一般放荡不羁的也没几人。
舒府尹便很不情愿地道:“‘发解试’由各州郡自行出题并主持考试。我临安府负责的考试,自然是由我临安府出考题了。”
“鹅鹅鹅鹅,甚好,甚好,本王一拜就拜对了庙门啦,鹅鹅鹅,那么一客不烦二主,舒府尹……”
舒文正苦着脸作揖道:“下官明白,只是考前三日,方能定下考题。”
恩平郡王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那本王等你消息。”
赵璩是个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子,事情弄清楚了,他连句客气话都不说,转身就要走。
舒府尹忙追上去道:“大王可需下官代为报名啊?还得请大王先说出那人名姓才成。”
赵璩笑眯眯道:“哦,他呀,他叫……”
赵璩突然心思一转,笑眯眯地看了舒文正一眼,道:“报名这事儿,就不劳你舒府尹操心了,只要你把那考题给本王及时送来就好。”
舒府尹无奈地道:“是,下官明白。只是……大王千万不要告诉更多人知道,会让下官很难办的”。
摆手道:“知道知道,本王又不傻,岂会张扬。不劳相送,本王去也。”
赵璩便风风火火出了临安府衙,登上车子,便吩咐道:“去后市街青石巷,宋家风味楼。”
……
临安府的仵作房里,杨沅正在认真检查着沐押班的尸体。
沐押班太阳穴处插的利箭尚未拔去,杨沅就直勾勾地盯着那箭。
他把尸体搬起来贴墙坐好,尸体坐着的高度加上这尸床的高度,恰如他站在那里一般。
这时,那贯穿脑部的利箭角度,就看的更清楚了。
杨沅回想着当时从码头仓库射过去的箭矢角度,再看看沐押班的“站姿”和箭矢贯入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杨沅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握,似乎握住了一支箭,他侧身纵跃了一步,反手“一箭”往空中一扎。
然后,他看看沐押班脑袋上插着的利箭,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姿,长长地吁了口气。
“小金毛说的是真的,箭矢从这个角度贯入脑袋,除非他当时惊慌之下绊摔在什么东西上,导致肩高头低,这时恰好中箭。
否则,一定是在他站立的时候,有人手握箭矢,斜着贯入了他的头颅……”
杨沅又盯了那尸体一眼,也不把他归放原位,便转身走出了仵作房。
杨沅骑上枢密院为他配发的马匹,便向朝天门东侧的望仙桥畔赶去。
当朝宰相秦桧的赐第在那里,而秦桧赐第稍北,与之毗邻的,便是普安郡王赵瑗的王府。
他这里兢兢业业的查案做法官,却不知鹅王殿下已经越俎代庖,替他报名参加五天之后的“发解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