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择一青石,盘膝而坐,诸般尘埃不染。
那谷师古却愈发闹腾,一会儿野鸡鸣叫,一会儿虎啸山林,魔音贯耳不停,妄图坏人心境。
不过大家伙儿正是心气最足的时候,自然不去理会谷师古。
而后谷师古见着实没啥用,便也不折腾了,反而说起他往日故事,诱使诸人心绪生变。
可此间之人无不是俊杰,鹿、木、裴都是一心向道之人,自然心志坚定。那千幻蝶根本听不懂,应彩蝶则专心听乌木谦和何问药闲扯。
这何问药和乌木谦着实聊得来,讲起来就没完,何问药一会儿说我昔日在桥山如何如何风光,一会儿说被林转轮如何如何陷害,一会儿又扯自己如何如何大度。
乌木谦也有话讲,一会儿说在周回山如何如何风光,一会儿说被林转轮如何如何陷害,最后又扯自己如何如何大度。
俩人越说越来劲儿,应彩蝶也忍不住插嘴,问他二人旧事,打听周回山元婴大战,还问东海域有无发财的机会。
三个人隔着阵法,一人抱一个石龛,痛痛快快的聊了起来,各自诉说经历,最后又扯起林转轮勾元婴的往事。
闹腾几日,裴宁一句话没吭,倒是谷师古先忍不住了,他喝骂乌木谦软弱无能,认贼作父,丢尽化神传承的脸面;又骂何问药妄负天资,却无半分骨气,实乃修士之耻;最后骂应彩蝶不修心境,抱财吝啬,无半分萧洒之意!
三人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人,是故并没有理会谷师古,反而做了约定,待此间事了,一同饮酒畅谈。
此刻林白正在石盘上静修。自打石盘又凑了一块儿,此间略有变化,脚下的巨大石盘更为稳固,上面纹路也愈发清晰,其间裂缝有缓缓愈合之势。
林白修为进境顺畅,一时有负星河而踏长河之感,一时有扁舟渡河之感,一时又觉左手握无限山川,右手托日月之变。
自打入金丹境后,修为进境从未像如今这般顺畅,突飞猛进,无有半分阻碍。
林白细思原因,其实也就如之前与谷师古说的那般,实乃此间世界契合自身,此间变幻契合自身。
匆匆过了俩月,诸人已生出疲惫之感,也就木贞和鹿轻音无碍,何问药本命奇异,竟还有空跟乌木谦聊做人之道。
林白舒缓几口气,睁开眼,见诸人有疲累之感,便先替下应彩蝶,让她恢复一日。
而后应彩蝶再换下裴宁,诸人依次休憩修养。
倒是那千幻蝶硬生生歇了五日,还是应彩蝶好说歹说,连哄带骗,许了无数好处,这才让千幻蝶鼓起了干劲儿。
其间谷师古频频开口,诱林白与他说话,可林白根本不做理会,反而为舒缓自身,清正声名,还跟诸人论道解闷。
“说来惭愧,我出身在东海域再往东的荒凉之地古灵群岛,虽以织席贩履为业,可生平最重声名。”
林白讲起往事,感慨不停,“所经所历,不过清风罢了。世人无知,见我进境不输天资高绝之辈,又见诸老祖看重,便污我声名,言说数位元婴之事,好似凿凿,其实皆是讹传。我之修为进境实乃辛勤悟道,得老祖看重是因我办事妥帖。我林转轮清白做人,并未染指元婴老祖!”
这话说完,诸人皆有不屑之色,连一向清冷寡言的裴宁都冷哼一声。
林白没脸再讲,赶紧静修去了。
之后林白每隔两月便来替换一番,让诸人挨个休息。
心境无碍,自然万事顺遂。不过一年光景,便有冲云破雾之感,诸人当即觉出气息涌动,不由得看向林白。
“八百年风霜,叶落枯黄。”谷师古阴恻恻的笑,双瞳中似藏了阴火,引动诸人心绪。
石盘之上,林白静坐,心中便见星河碎裂,长河奔腾,浪卷高飞,身如不系之舟,竟有不由自主之感。
至此已金丹九层,只差圆满之境,便能连通天地,证自身之道,感天地之意。
眼前无数丝线,林白却已无欲无求,不再去想石盘残片,不去寻造化诀下册,只是随手揽来一条丝线。
越万里山海,跳丸日月。金鳖岛上,裴宁彷徨不知前路,木贞求索金丹,宋清秉丹论而叹。八卦山上,曲成甲惊觉而起,曲如意做斗鼠戏,秀秀执钗沉吟。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林白睁开眼,发呆沉思了许久,才看向诸人。
只见裴宁等人全数远远的看着自己,连那谷师古都闭了嘴,面上有沉思之色。
“林转轮,我今日才算真服了你!不管你睡没睡元婴,我都服你!”应彩蝶十分真诚,“我现在才懂何问药为你甘愿给你养孩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林白都无语了。
“我是因为仙子才愿意的,只是恰巧他有几分能耐,能让我稍稍服气罢了!”何问药辩驳,“要是换了别人,我自然也愿意,不过心里必然是不大服气的。”
“小友金丹登顶,只差圆满一途。”谷师古抚掌而赞。林白看向裴宁,却见裴宁不搭理,只能去看老实人乌木谦。
“我就知道我乌木谦的知己好友不凡!”乌木谦十分认真,“方才好兄弟你引动异象,此间竟有星辰万里之象,似化身星河。而老贼身处阵中,枯荣倒转,竟不随阵法之变而变。”
“小友确实窥到证道之机了。只是大道之行,他人取其中一缕已是千难万难,你却要同时走在两条路上。”谷师古面上阴火时时隐现,笑容更增诡异,道:“不知自身可否阴阳相合,通天彻地?”
“自然难之又难。”林白笑着回道:“到时若侥幸能成,还请老前辈莫要吝啬,借我人头一用。”
谷师古冷笑,道:“天山难渡。”
林白也不多言,替换诸人歇息。
来到石盘之上,发呆良久。
如今金丹九层,只差最后一步。需得宁静和谐,方能得圆满之境。
而所见所感,虽身处星河,遨游长河,却难以如一,不得相合。稍稍有所动,便浪高星动。
枯坐良久,也无所得,便干脆睁开了眼,找诸人胡扯。
先缠着裴大姐说了说悄悄话。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裴宁被缠的没法子,脸微微红,十分无奈的答应了。
“渡劫秘宝?我干脆背着我家老祖出门算了,到时宝库任你翻!上次盗守天阁的给老叔了,再说那是元婴渡劫化神的,你也用不着!还有,你不是有葫芦么?不要就送我!”待又找上贞姐借秘宝,却被她一顿训。
“百年纤尘,早已窥不得原貌。只记得雷劫九重,要么存向死而生之心,要么遇十死无生之境。你只管往前便是,畏畏缩缩,前瞻后顾,非是林转轮本色。”鹿轻音也没啥好话。
“好兄弟,你只需时时记着,你若不成的话,大家就都不成了。咱们是生死之交,我到时陪你同死原是应该,可裴师妹何辜?你忍心秀秀掩泪?妙妙想师父了怎么办?顾老祖和邹老祖深夜寂寥了怎么……诶?别走啊!”乌木谦十分认真。
“这次我真没老底往外掏了,小千整日喊着要吃蜜水,要睡大觉,我一直劝它,我俩都拼了命的等你呀!区区谷师古算什么?区区天劫算什么?你想想,你欠我和小千多少灵石,你摸摸你良心吧。”应彩蝶一提起老底儿的事就叹气。
“困……”千幻蝶灵智不高,只有些许情绪传出。
“转轮兄,其实有时候想想,死则同穴,也未尝不是乐事!当然,大概她觉得是跟你同穴,不过我既然在这里,也算同淋雪,共白头了。”何问药倒是看的很开,想的很美。
“老前辈,若是我不成,还请把我与裴宁埋在此间。另外,恳请老前辈将鹿轻音和何问药挫骨扬灰,一撒北荒域,一撒南天域!”林白俯身行礼,十分诚挚。
“……”谷师古懒得搭理。
“林转轮,你你你……你不是人!”何问药气坏了。
林白开心一笑,又自静修。
眼见长河翻腾,星河缥缈,欲要泛舟星河与长河之间,却有力有未逮之感。
细思过往,自织席贩履而起,一路沧桑,踏万里绝域,经无数事端,容貌未改,性情不移。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万年之长,许是须臾一瞬,浪平波息,星河悬挂。左手探水取沙,其中万千流光,知其何所来,知其何所去;右手摘星揽月,其中倒映山川无数,心念一动,便踏足其间,如观掌纹。
而后长河奔腾,星河周旋,又恢复原貌。
“这就是手握两重大道后所见的风景么?”林白喃喃,只觉心中有了然之感。
“这才第三年。”谷师古仰头看天。
众人若有所觉,纷纷抬头。
只见头顶漆黑幽深,不见玄奇。未几,便觉心生颤栗,有伏地拜服之感。
此间诸人看向那林转轮,只见他盘坐一青石之上,良久后才睁开眼,眸中不见星河长江,却有微微光芒。
稍稍对视,竟好似被掠去了眼前长路,又忘却了来途艰辛,有独立危峰,遭天地摒弃之感。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又过许久,威压愈重,忽然之间,地动山摇,这幽深不见光芒之地竟被从上方撕开一巨大裂口,却未见日月,只有无尽雷浆倾落。
而那林转轮已冲天而起,径直迎向煌煌天威,其人其形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霎时间便淹没无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