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宴病倒了。
短短两个月之内,先是平谌离,再是主副将失踪,如今圣体不安,朝野多次震动,人心惶惶。
昌宁宫中的笑声惊得门外的鹦鹉扑愣一下翅膀。被剪断了飞羽,它只是在鸟架上蹦跶了两下。
“圣人缠绵病榻十来日,太医们也束手无策,说是旧日里酒色掏空了身子。”
“如今,政事可是你中书令说了算。”
“老臣愚钝,凡事皆需太后指点。”
苗太后很满意许永周的态度,但许永周姓许,不姓苗。
“哀家一个老太婆,能有什么政见。不过是忧心圣人这身子。如今战事也多,一将功成万骨枯,造了多少杀孽.”说着,苗太后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许永周顿时就明白了太后的言下之意:“圣人上次不是准备大赦天下吗?圣旨起草了一半,再补一补就好,也是替圣人积德。”
“如此甚好,哀家也就放心了。”苗太后点点头。
待许永周退下,豆沁捂着嘴笑。
“笑什么?”
“奴婢方才见中书令这老胳膊老腿的,走路还扶着腰。”
苗太后嗤笑了一声:“你不知道,许家就剩他一个了,可怜一个垂垂老头为了延续血脉,还娶了好几房小妾,拼着要再生出一个儿子来,也着实不易。”
“中书令都快七十了吧,还能生?”豆沁瞪大了眼。
“谁知道呢。”苗太后想到什么,又问,“圣人那边谁在侍疾?”
“圣人谢绝了皇后和贵妃,只要县主侍疾。”
苗太后啧啧笑道:“当真是个情种啊”
“如今陆铮死了,崔礼礼可不得攀着圣人嘛。”
“派去北边的人可回信了?”
豆沁摇摇头:“想来应该快了。”
——
左丘宴躺在床榻上一个月,日渐消瘦。后宫嫔妃们每日都来探望,常侍说圣人每日只见一个嫔妃。唯独崔礼礼是一直守在殿中,着实让皇后等人气结不已。
几次崔礼礼站在殿外,明里暗里被后宫女子们好一通嘲讽,又下了点暗手。幸好是在圣人跟前,她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不过是不小心撒了汤药烫了手,又或者意外踩着了裙摆绊了她一跤。
崔礼礼极其厌烦这样的后宫手段,但圣人留她在身边,也是为了照拂。若有了陆铮的消息,她也可以尽快知晓。
她主动应承下了熬药的活,每日守在侧殿,日夜颠倒,浑浑噩噩,总好过时时惦记陆铮的下落。
左丘宴病歪歪地靠在榻上,倒还记得提醒她:“今日是招招满月之日,你替朕去看看她吧,将朕的旨意也一并带去。”
崔礼礼应了,匆匆忙忙交代了熬药的小太医,衣裳也没换,便坐着马车去了公主府。
元阳没有请很多客人,只是几家相熟的朋友前来吃吃酒。众人一见到崔礼礼皆吓了一大跳。
一月不见,她竟是肿了一大圈。手脚、眼皮都肿得发白。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裳,袖子上还溅着药汤。
“你这是怎么了?”元阳月子中,府中人人噤声,没有透露一丝半点的风声。今日见崔礼礼,她不禁惊得拉住她,“发生了何事?”
崔礼礼没有回答,反而笑笑:“殿下,圣人托我带来旨意。”
说罢,一旁的内官展开圣旨读了起来。招招被封为望安郡主。
这个封号不常见。元阳很快就觉察出来了,拉着崔礼礼往屋里走:“可是陆二出了事?”
见她不回答,元阳有些来气了,命人将纪夫人和苏玉请来。四人在屋子里一坐:“你们三人今日不说清楚,谁也不许走!”
纪夫人觉得瞒不住,便说道:“陆二的船在海上翻了,至今下落未明。”
“什么?”元阳目光一滞,心口阵阵绞痛,失神地重重坐下。望安,望安,这是盼望陆二平安归来啊。
屋内三人看向崔礼礼,目光里的安慰溢于言表。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崔礼礼笑了起来。这一笑,浮肿的眼皮堆在一起,反而更显得悲哀。
元阳红着眼,走过来搂住她的肩:“你在我府中住些日子吧。”
“对,对!”纪夫人道,“你别回宫了,我们陪你说说话。”
“我没事。不过是没找到,又没报死讯。”
其余三人闻言皆是一默。海上失踪一个月,只怕早喂了鱼。
崔礼礼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笑意一点一点从眼眸中晕染出来,声音轻柔似水:“陆铮跟我讲过。他说海里的荒岛多如天上繁星,随随便便就能占岛为王。”
元阳蹙着眉,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背:“这样说来,倒是要让他们去一个一个的岛上找寻一下。”
苏玉却想得深远:“荒岛上岂不是有野兽?”
“不怕的。”崔礼礼飞快地答道,十分胸有成竹,“他功夫我见过,徒手可断钢刀,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野兽不是他对手。”
纪夫人想了想觉得有理:“我听说海水都是咸的,喝不得。喝多了反而会渴死。”
“无妨的。”崔礼礼像是想起了什么,脸有些红,“他会凿井。他说舲卫很早就训练过多次,寻找水源的方法他也教过我。要根据地形、泥土和四周的草木来判断地下有没有水源。”
崔礼礼回忆得很认真,其余三人也不好打断,只怔怔地听着。
“首先要看地形,再看土地,如果周边草木丛生,那泥土湿润,就可以准备工具了”
“这是个力气活,工具也要趁手,一边挖还要拍拍四壁。”
苏玉问道:“为何要拍?”
崔礼礼忽然想起自己也问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时是另外一种情形。她笑了笑:“泥土松散,容易散落入坑。挖得越深,泥土越紧实,就要多用力,还要用力凿一凿.”
她突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见三人的目光里带着怪异的怜悯,她不由地笑道:“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真没事。我也知道他不会有事。”
元阳却忍不住哽咽起来:“你留下来住一阵,就当陪我吧.”
崔礼礼摇摇头,有意无意地看向苏玉:“圣人病了一个月了,我一直守着。朝中局势你们也知道,我若走了,圣人怎么办?”
元阳擦擦眼角,知道苏玉问不出口,便替她问道:“你们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老十如今如何了?”
“瘦了很多,整日躺在榻上。”崔礼礼垂下头,“我忙一些也好。好过停下来等军报.”
玉霞推门进来,说酒席好了,都等着公主。
四人这才一同出去吃酒。待到酒宴结束,纪夫人性子豪爽,喝得多了些,率先上马车回去了。
元阳引着苏玉去换了玉霞的衣裳,又给了她公主府的牌子。让她跟着崔礼礼进宫去看看左丘宴。
苏玉推了几次,终是应了。
两人出了公主府,正要上马车。却发现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戴着斗笠,正抄着手靠在车门上打瞌睡。天气渐热,他只穿着件半袖的褂子,敞着胸口的扣子,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
起初崔礼礼并未在意,忽地意识到什么,再转过头去看那马夫。马车已调过头走远了。
那车夫竟有几分眼熟.
苏玉奇怪地看她,又去看那辆马车,“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礼礼再看看自己马车的车夫,也是这样的装扮,她按下心中疑惑,摇摇头:“走吧,早些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