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一出好戏(求月票)
山城就像一位披着轻纱的曼妙少女,亭亭玉立在嘉陵江畔。
房舍、竹林依山傍水层次错落,蜿蜒曲折的青石板阶梯,如云似雨的漫漫薄雾,神秘温婉,欲说还休。
张义几人刚到码头,远远就看见总务处的汽车已在等了。
带队的是总务处的副处长,张义打趣地说:
“你们沈处长呢?我才被降职,他就躲起来了,也太势利了吧?”
副处长一脸尴尬,欲言又止,见张义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他微微凑近,小声说道:
“沈处长和局本部的处长中层都在挨训呢。”
“挨训?谁又惹戴老板生气了?”
“局本部昨晚有人开枪自杀。”副处长苦着一张脸说。
“死的是什么人?”
“一个士兵。”
“戴老板就因为这事发脾气?这和你们沈处长有什么关系?”
“沈处长是总值日官。”副处长解释说。
张义恍然,除电讯处因工作需要在外办公,其他处室都在局本部罗家湾大院办公,即便是夜间,各种电讯情报文件来往不断,这就需要夜晚有处级官员值班,统筹负责一些事情。
初期是每个处长一天,轮流值班,后面戴春风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将这一职责全部交给了沈西山负责。
“昨晚我和沈处长正在值班,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这种事还是在局本部第一次发生,各处值夜班的特务顿时乱成一团,大家都跑到院子里查看询问”
“后来有卫兵跑来汇报,说大院防空洞门口发现一具尸体。我和沈处长马上跑去查看,死的是一名年轻卫兵,下午还站岗呢。”
“开始我们以为是敌人潜伏进来了,弄得大家都很紧张,后来法医和技术科来人分析判断是自杀,警卫连连长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
“哦,他为什么自杀?”
“警卫连长说,士兵母亲病危,士兵向他请了几次假,他都没有批准,因为连里人手不够.没想到此人会自杀。”
“后来呢?”
“因为是自杀,我和沈处长也就没当回事,哪里不死人,一个士兵算什么,只能怨他自己心眼太小
可早上戴老板上班听说这件事后,却莫名其妙大发雷霆,训斥沈处长没头脑,不但让人集合警卫连训话,还召集了局本部所有的中高层干部开会。”
“戴老板说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肯定要吃一顿大菜,还好我因为接你躲过了一劫。”副处长一脸侥幸。
‘戴老板这无名之火从哪来的呢?’
张义暗忖,副处长浑然没有将一个普通士兵的死放在眼里,戴老板就更不会了,难道是因为人死在防空洞?
因为张义知道,局本部的防空洞,实际是戴老板秘密存储伪币的地方。
他想半天,都没有头绪,只好将此事放下,转而和副处长拉起了家常。
不觉间,汽车就到了罗家湾大院。
果然和副处长说的一样,戴老板正在局本部的操场上训话。
警卫连长跑步上前敬礼,请他训话,迎面就是戴春风的两记耳光:
“我把一个连的士兵交给你,你竟然漠然无视士兵的生活,把人都逼死了,还有脸见我?”
连长被打的一个趔趄,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戴春风余怒未消,又当着全连士兵的面将连长臭骂一顿,说了一番应该如何爱护士兵,关心士兵生活的道理,然后宣布撤销连长职务,派人厚葬自杀的士兵,并让总务给他家里送1000大洋作为抚恤金。
一众处长中层干部,看得面面相觑,都不是很理解戴春风这番举动,千金买马骨也就罢了,但集合这么多的人,兴师动众的,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戴春风却沉着脸不说话,命令连队和中层干部解散,只留下一众处长,心有余悸地说:
“一个个像呆头鹅一样,都是蠢货,还不明白?
我们把枪发给这些士兵,是为了让他们保卫我们,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你们好好想想,这个死掉的士兵他既然有勇气自杀,也就有勇气先把我们打死,然后再自杀或被杀!
哼,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还好这次只是一个人,发现的早,如果这事被有心人鼓动,一个连的士兵都暴动在背后打我们的黑枪呢?
我告诉你们,这个世道一向是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
人心未必都是险恶的,但人心可以被鼓励蛊惑至得寸进尺,甚至是胆大妄为。
诸位以后处理这种事情,一定要注意影响,今天我处分一个连长,发一笔抚恤费,就可以收买全连警卫的心,懂吗?哼!”
撂下这句话,戴春风黑着脸背着手走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呆头鹅。
有人心神凛然,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浑不在乎。
张义心说,能爬到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哪有一个简单的。
哪怕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作威作福惯了,但事涉自己的身家性命,谁还没有几个心腹,谁还不懂驭下收买人心的手段,只不过有些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戴春风处分一个连长,即便是千金买马骨,收买人心,也用不着兴师动众将所有的处长都叫过来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么他想掩饰什么真正意图呢?
张义正思忖间,就见一辆军绿色带帆布罩的吉普车驶进大院。
后面还跟着几辆黑色轿车,最终停在局本部大楼前,从车上下来几个身形矫健的便衣。
都是谍参科的人。
下一刻,谍参科科长孙子超从地下审讯室大门处冒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便衣,便衣押解着一个犯人。
犯人戴着黑布头罩、手铐脚链,浑身血迹斑驳,脚上穿着一只布满钉子的破布鞋,只敢用脚尖点地,被便衣拖着走,每走一步都会在脚下留下血迹。
这是处理要犯才会用到的手段。
一众刚挨过训的处长三三两两聊着天正要回办公室,恰好遇见了这一幕。
司法处徐处长皱眉看向二处处长何商友,一脸不悦:
“老何,搞什么鬼?抓到要犯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司法科从行动处独立后,升级为处室,下设审讯科和狱管科,职责明确,审讯确实是他们的业务范围。
“鬼知道。”
何商友同样一脸窝火,这个孙子超仗着戴老板信任,常常自行其是,越级汇报,抓到要犯这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见何处长阴沉着脸不像撒谎的样子,徐处长讥笑一声,唤来秘书:
“去问问那个谁,抓的是什么人?越俎代庖,还有没有规矩了。”
说完这话,他又看向何商友:
“老何啊,这事做得可不地道,做事,首先得做人。或者说,一半做事,一半做人。
这个新来的谍参科科长,连点规矩都没有,你要是管不好,我替你教训教训。
戴老板刚才也说了,‘人心未必都是险恶的,但人心可以被鼓励蛊惑至得寸进尺,甚至是胆大妄为。’”
何商友冷笑一声,神情微妙,顿了顿说:
“年轻人急功近利,我们也要理解嘛。”
“立功是立功,但规矩不可废。”
徐处长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情绪全摆在脸上,他对对新来的不懂规矩的谍参科科长充满了厌恶。何商友心底冷笑,蛊惑?谁蛊惑?说不定人家在执行戴老板布置的任务呢,面上却一副置之事外看好戏的架势:
“那我就谢谢老兄嘞。”
徐处长冷哼一声,迎着和秘书一起走过来的孙子超,劈头盖脸训斥:
“孙科长,你在搞什么鬼?抓到要犯,为什么不通知审讯科?”
孙子超立正,毕恭毕敬敬了一圈礼,脸上挂着一副谦恭的笑容:
“徐处长,您误会了,卑职在执行戴老板的命令。”
徐处长哑火了,狠狠瞪了一眼何商友,他总算明白这个老登为什么要置身事外看好戏了,沉默了一会,他低声问道:
“抓的是什么人?”
孙子超依然一副笑脸:“老板布置的任务,我也只知道皮毛,人犯还没有交待呢。”
何商友思忖着问:“日本间谍?”
孙子超:“那倒不是。”
徐处长眼神一亮,不是日谍,就是红党了,眼巴巴等着他说后半截话,等了半天,孙子超并没有继续讲的意思,只好继续问:
“红党?受了这么重的刑还不交代,身份不简单啊!既然没有招供,需不需要我给你派几个审讯高手?”
孙子超内心警惕,默默给徐处长记了一笔,说:
“不必了吧?”
徐处长显然不想放过这个立大功的机会,见他没有一口否决,用眼神示意何商友,让他施压。
何商友直接选择了无视。
徐处长内心恼火,看着孙子超说:
“担心什么?还信不过我们?”
孙子超笑着说:“呵呵,您别误会,只是老板交待让我保密,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何商友接话说:“孙科长吐字如金啊,不过既然是老板交待的任务,徐处长也多理解理解吧,拿下犯人的口供,肯定算你们一份功劳。”
徐处长暗骂姓何的都被手下骑在头上了,还在这里装好人呢,自嘲一笑:
“当然理解,至于功劳就算了,没干活还吃饭,我脸皮可没有那么厚,哼!”
孙子超微微笑着,一脸的云淡风轻,转头和张义打起了招呼:
“张科长,千里传捷报,再立新功,恭喜恭喜。”
张义看着他这张伪善、装逼欠揍的脸,真想给他来上一拳,心底冷笑,脸上却波澜不惊,说:
“过誉了,恭喜孙科长旗开得胜,抓到红党要犯,人犯只要一撂,功劳滚滚而来。”
“呵呵,但愿如此。”
孙子超笑了笑,又转身和其他处长打起了招呼,态度谦恭,让人挑不出理来。
轮到总务沈处长,他更热情了,敬礼寒暄过后,一脸感激地说:
“谢谢沈处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沈西山一头雾水:“你说的什么事?”
“犯人身份重要,为保密起见,按戴老板指示,人犯要关在外面。可那地方偏僻不说,还不通电,还是总务支援了我们一台发电机,还有汽油。”
他正说着,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大家转头去看,就见总务仓库的大门开了。
一辆卡车退了出来,卡车的后档板被打开了,总务的几个人和谍参科的便衣正忙着将两块木板搭起来,一头架在车上,一头连接到地面上。
总务处的人推着一个油桶顺着木板向下滚,谍参科的便衣在下面接。
拿到汽油,立刻有一个便衣提着铁桶走了过来,大家帮着将汽油倒进铁桶,便衣又提过去给吉普车加油。
另一个便衣大声问:“两桶油,够不够啊?”
一人答:“那发电机漏油,一晚上就烧了小半桶,最好多弄点吧,免得再跑一趟。”
总务的一人说:“汽油这么贵,你们也不知道节省。”
谍参科的便衣耸耸肩:“没办法,再贵也要用啊。”
听到大家的议论声,沈西山明白了,下意识地问:
“你们要将犯人弄到哪去?总务有那么多的安全屋,很多都没有启用,完全不用多此一举。”
孙子超笑呵呵地不说话了,内心的小本本上默默又给沈处长记了一笔。
沈西山冷哼一声,走了。
张义冷眼旁观,他越发觉得这是戴老板和孙子超联合导演的一场戏,甄别的对象正是自己和一众处长。
他若有所思,和相熟的几个处长打了声招呼,说:
“我先去向戴老板交差,回见。”
说话间,他向局本部办公楼大门走去,眼角余光却凌厉地迅速扫视了一遍刚将犯人押解上去的吉普车。
他注意到,吉普车车轮上带着一圈泥巴,左侧的车门和挡风玻璃上结着一层水雾,而右侧的水雾要少一点。
张义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谍参科便衣的对话清晰可闻。
“那鬼地方有吃的吗?”
“破炉子煮面条呗。”
“好吧,车修好没有?上去两个人看着犯人,别让他自杀了。”
“这破车,还美国进口的呢,挡风玻璃都是破的,差点冻死我。
天刚亮就出发了,正是雾气露水大的时候,又不敢开太快,三十公里的速度都冻死人,回去的时候你开吧,我手这会还麻木呢。”
“行行行,就你事多,山猪吃不了细糠,这车开起来多威风.去,给我找双手套。”
他们的对话张义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表情有些凝重,这无疑是一场戏,是个圈套,但那个被他们抓的要犯呢?
也是演员?
可万一他真是被捕的地下党呢?
上了一楼,张义站在楼道,眯着眼睛透过玻璃看了看太阳,太阳已经升到了很高的位置。
吉普车左边的雾水远远多于右侧,显然这是因为阳光长时间照射右侧造成的,太阳是从东向西的,汽车只有从南向北行驶,才会使右侧接受如此多的阳光。
方向有了,车速有了,只要知道天亮的时间,一个有经验的特工,就可以测算出犯人关押地点距离局本部的距离。
张义明白了,这是要钓鱼啊!
如此费尽周折,如此大张旗鼓,就是要将这些信息告诉自己和那些处长,处长知道了,大家就都知道了,隐藏在局本部的卧底也就知道了。
具体天亮的时间,那个部门掌握呢,航空委员会气象局。
孙子超只要让人盯着气象局,谁打听,那他就是那个卧底。
瞬间,张义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心里像明镜一样。
孙子超踌躇满志,志在必得,张义偏就不让他得意。
非但如此,他还要给这场戏加点噱头,拱拱火,让它更精彩一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