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 逼仄的小巷,与小巷上方?,那一角狭窄的天空。
那是?夏夜的天空, 晴朗无云, 近乎能瞥见?透亮的星星, 与星星背后暂时睡下的太阳。
不远处就是庆贺这美丽季节的祭典,晶亮亮的苹果?裹着糖稀, 冰块上浇着草莓酱和牛奶,布缝的圆形小扇子上绣着金鱼或灯笼, 套圈与飞镖扎气球的游戏迎来一阵阵欢呼……
可是?,为什么呢。
安各茫然地仰着头。
小巷上方?那样晴朗的天空,即使绽放着漂亮的烟花,也显得那么……
难受。
窒息。
喘不过气?。
好奇怪、好奇怪、手指……喉咙……干涩又疼痛……眼睛火辣辣的……
明明是?清新的空气?, 淌进自己的口鼻时,却?更像是?毒气?。
难受。
又喝多?了?吗?
是?哪场酒局……哪个人做东……我在哪里?这是?什么时候?
这难道又是?某个莫名其妙的梦?
或许我应该摸一摸口袋,高中的校服口袋对吧, 里面应该有餐巾纸……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可没有拉链、字典、餐巾纸,她只是?摸到湿漉漉的凉意。
衣服上黏着什么……腥臭……难闻……
安各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掌。
尖锐而长的指甲。
遍布猩红。
……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的手。
“喂、你?、别?愣在这了?——”
有人高喊着从她身边跑过, 步履匆匆,身上手上戴着一堆丁零当啷的杂物。
安各大略认识那些杂物。
佛珠、符纸、拂尘、八卦图……谁让她有一个爱好偏门?又迷信的丈夫, 他总在地下室瞒着她堆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还?动不动往提袋、背包、或手提箱里塞。
说?真的, 哪个正经人出差在外要?带这些工作??
看不见?时可以装作不存在, 看见?了?就总忍不住摔摔砸砸, 跟他发火。
对丈夫已经算是?优待, 对待陌生人,她往往直接举报传播邪|教然后扭送派出所……出于数十年?来积累的厌恶, 安各皱了?皱眉。
——可一股赤红色的煞气?伴随着她心里浮出的厌恶一同冲出,那个原本?冲她喊叫的陌生人突然尖叫一声,被那股奇怪的气?体包裹,再然后……
安各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杂物丁零当啷掉在地上。
继而“嘭”“咚”两下。
仿佛门?铃被摁响后闷闷的开锁声。
煞气?退开,空地散落一具被腐蚀得一干二净的骸骨。
没有大喊大叫的人,也没有她讨厌的任何东西。
那抹赤红色随着她的思绪舞动,如臂使指。
那是?……这一摊……是?她干的?
安各再次愣愣举起自己的手。
鲜红的袖袍,鲜红的长指甲,指甲里积着腥臭的污垢。
她无意识地发起抖。
因为这绝不是?她自己的手。
她自己的手,白皙,光滑,定期保养,无名指上戴着朴素的银戒指,从未碰过扫帚、抹布,洗洁精,也从未做过美甲。
她总爱把指甲剪得短短的,方?便长跑、游泳、攀岩等各种运动,又会用矬子刻意打磨出圆圆的毫无棱角的弧度,因为她不想在一时兴起时伤害自己的丈夫……
这样猩红尖利的指甲。
绝不是?我自己的手。
那股赤红色的诡异气?体……
也不是?我身上的东西!
站在内心最畏惧的血腥马赛克前?,安各奋力告诫自己、提醒自己:
现在你?必须冷静下来,弄清状况。
那绝对不是?你?杀死的家伙,你?不能惊恐发疯。
“……离那东西远点……谁让他把这东西放出来的!我们不需要?这种怪物帮助!!”
随着一个人的消失,又有人在喊叫。
又有人化作一堆骸骨。
于是?好多?人都?开始喊叫……匆匆跑过……是?人,还?是?隆隆的马蹄声,他们盲目地往前?冲,表情满是?狂热,似乎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被某种巨大的诱惑所驱使……但同时又有许许多?多?的眼神转回来偷偷看着我……就好像我……是?比那诱惑还?要?可怕的怪物。
安各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注意到许许多?多?人都?背着那些讨厌的东西、掠过她冲向这条小巷的深处;
她注意到那些冲向前?方?的人们穿着或白或蓝或青的怪异制服、像是?分派系的许多?拨人聚在了?一起;
她注意到……
马群般盲目前?奔的这些怪人,他们没人回来。
就像最前?方?、黑黢黢的小巷里,也存在着一个怪物。
和她一样的怪物。
“该死、该死、该死——”
隆隆的咆哮声在她身后响起。
一个穿着古怪白衣的男人一步越过她的肩膀,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周围诡异的红色煞气?,甚至猛地冲她扬起手。
“你?个废物愣在这里干什么,跟上,去杀了?他!!”
“啪”一声响,是?个耳光落在脸上。
这似乎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但那却?是?实打实的一耳光。
……什么?
安各甚至都?顾不上恐惧自己莫名的处境、那双红得可怕的手、以及那在前?方?化作一滩碎骨的陌生人了?。
她的耳朵深处有怒火隆隆作响。
……除了?那个烂泥般的父亲,她有多?久、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打过!
哪怕是?踢她、踹她、扭她胳膊,也远远不及被扇耳光的屈辱——仿佛回到最小最小的小时候,不够高不够有力不够强大,小胳膊小腿跑不动也挥不动,只能缩在那个名为父亲的阴影下拼命捂着头,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要?害怕下一个耳光肯定不会疼——
不。
休想。
安各猛地挥起拳头,砸上那人的鼻梁。
“吱。”
……可她却?动不了?手。
不管是?那可怖的长指甲,还?是?那种奇奇怪怪的赤红色的煞气?……
眼睛,鼻子,喉咙。
她所有的一切,闷在一种奇怪的窒息感里,滞涩又僵硬,被迫停滞在半空。
白衣男人又是?猛地一挥手。
狭窄的小巷天空上,一捧烟花炸开,安各看清了?他指尖缠绕着什么东西。
莹莹的,反射光芒,极其纤细狭长……线?那个陌生人手上缠着许多?的丝线?
安各试着再次挥舞拳头,可发力的手肘就像被钢片勒住。
关节传来滞涩感,喉咙也像被什么勒紧了?,一开始就存在的强烈的不适感再次袭来,像极了?宿醉……极其难受。
可那不仅仅是?宿醉。
安各忍着干呕的冲动,再次缓慢活动自己的手肘。
只要?心里想着“揍死他”,对他生出哪怕一分的杀意——她便无法动作。
那个男人……他用指尖的线……把她绑了?起来?
就像修剪一枚纸人,操控一只傀儡。
“能不能别?磨蹭——什么阴煞历史越悠久就越厉害,我看就是?一只被关在地下积了?太久灰的破烂古董!又僵硬又迟钝,话不会说?脑子也不行,为了?控住这只傀儡我花了?宝库里多?少东西……”
男人再次一巴掌抽向她,但比起侮辱,重新冷静下来的安各意识到,他这动作更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修理家里没信号的老电视。
比起活人,他把她当作一件【器物】。
关在地下积灰的破烂古董……她这具身体是?某种沉睡多?年?的凶器吗……现在成了?被操纵的傀儡?
看看“自己”指甲里的血泥吧……“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背着奇怪东西盲目往前?冲的人们逐渐减少了?,这不是?因为有人逃跑或离开,只是?……像被吞噬了?。
而小巷尽头依旧黑黢黢的,仿佛一只怪物张开的口。
那些人便相继掉进怪物的“口”中。
一手拉扯着控制她的丝线,一手不断挥舞着小旗子催促其余人上去,安各身边的男人似乎是?个指挥者、领导者的角色。
但在手下接二连三被“吞噬”的情况下,他已明显失去了?风度,只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废物、废物、废物!!他断了?两条腿废了?一只手、我们浪费多?少力气?才打出那种黑钉钉满了?他的筋脉——甚至他出来之前?就被那座地宫折磨得半死不活——就差那么一口气?!!那么一口气?!!废物、废物——为什么他还?没死?”
哦。
原来,这些人是?埋伏在外面,要?围攻一个气?息奄奄的怪物吗?
“你?、你?、你?、上去、上去、上去,他只有一个人,只剩一口气?——冲过去,杀了?他!!”
真好笑。
如果?不是?浑身上下都?被不知名的丝线操控,安各一定要?指着那男人的鼻子,哈哈大笑出来。
一堆打一个,你?打不过就算了?,还?在这里无能狂怒拿下属撒气?。
什么挥舞旗帜的领导者,不过就是?个小丑。
“你?、你?——人呢?人呢!”
没人了?。
只余天空上不断绽放的烟花,遮住这条狭窄小巷里所有的声响。
“……算了?,算了?,我亲自来。”
男人一扯丝线:“你?!号称最凶厉的阴煞是?吧!去杀了?他!那家伙就是?曾让你?在这地下待了?这么多?年?的凶手——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