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做梦, 因为看见了温柔美丽的早死老婆。
又或许不是做梦,因为老婆一举一动尤为真?实,别在耳后?的长发还有几缕湿哒哒的黏在一起, 既像是被海水细沙搅乱的, 又像是……
嗯。
安各严肃地伸出手指:“我咬的。”
洛安一把拍开她的手指头:“搂住, 小心跌倒。”
——妻子在浴室里迷迷瞪瞪地瞧了他一眼,但没反驳, 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把手指头缩回去, 重新搂紧了他的脖子,仿佛是睡午觉时把自己挂在御用爬架上?的大猫。
……去掉仿佛,就是只豹豹。
这头豹豹是个?很能闹腾的性子,但, 在特地的情?境下,她其实也可以异常乖巧。
譬如此刻,被对象抱着洗澡。
……洛安也没办法, 某人闹腾一晚,又是冲吧台砸拳头冲凳子踢脚又是穿沙滩拖鞋狂奔三公里多又是跳海救援的……
如今膝盖、脖子、乃至手脚均有负伤, 帮她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伤口?后?,看着那些星罗棋布的纱布和药膏, 总不可能把她直接丢进浴缸里, 咕嘟嘟放水, 任由?从头到尾把包扎好?的伤口?全部打潮。
没办法, 只好?亲自把人弄进浴室, 拿了花洒调整水温, 然后?一只手抱着她调整角度,一只手仔细避开?伤口?淋水擦洗。
还要?小心耳朵、眼睛、鼻子……在药店时又买了退烧药和温度计, 后?者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安各腋温37度9,差一点点就迈出低烧范围了。
虽然只差一点点,但看在洛安眼里直接四舍五入成高?烧——直接等于一位急需24小时陪护的超高?烧患者,他怎么?也不会放心让她自己洗澡。
万一纱布被淋潮、万一伤口?又发炎、万一海水里的盐分没洗干净、万一她脑袋昏昏在浴缸里呛水了……
到家时刚说出“先去洗个?澡别着凉”,人还站在玄关里,脑子里就闪过一万个?“万一”,眉一皱再皱。
低烧的安女士兀自欢呼着“好?耶我这就去洗香香然后?我们去卧室进入正题”开?心跑了几步路,就被再次拎住抱起——没捏脖子更没触碰什?么?关键部位,并非情?人之间的暧昧拥抱,只是举高?高?式的抱抱,顺便护住脑袋、胳膊与双腿,相当安全。
这是洛安专门发明出来,对付四岁时不愿意从蹦蹦床上?下来的安洛洛的。
这个?抱法安全又强大,既没有攻击性也能直接终止对方?手脚的自由?活动——防止安洛洛挣脱爬回蹦蹦床,她当初已经在蹦蹦床上?面嗨了四小时还不肯吃午饭——也可以用于此刻,防止安各踢腿乱闹。
抱着的人毕竟不是女儿是妻子,她乱踢几脚会导致什?么?后?果,很难说。
……不过万幸,此时安各已经烧懵了,她没再作?妖。
就像遭遇了一只特制音量遥控器,他一把她抱起来,安各的大声就下意识变成小声。
她以为自己依旧说话气势十足,实则早就变成了往人肩膀上?贴的嗡嗡嗡。
安各真?的很喜欢贴对象肩膀。或者以肩膀为起始点乱贴乱爬他其他地方?。
“怎么?……了?”
“太危险了。抱你去洗澡。”
“……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安各乖乖地被抱去洗了澡,被毛巾擦擦又被吹风机吹干,然后?换上?长袖睡衣套装,放进床上?。
尽管她如今没什?么?脑容量跟他争辩“我前往家里的浴室能产生什?么?危险”,但,“既然被抱起来了就不要?开?口?表示反抗,白送的为什?么?不要?”,低烧患者还是有一些商人的精明的。
她全程很安静,除了傻笑、傻笑以及伸指头重复“我的”,就是在他替她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时来了一句,“我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香氛皂,只有女儿的小老虎牌泡泡沐浴露,洛安权当她烧晕了,在说胡话。
毕竟她这些年?根本没讲究过日常洗护用品,洗脸洗身体用的都是最朴素的清洁皂,工作?忙得两眼发黑时还直接把薄荷牙膏抹到脸上?当眼霜,还是洛安看她睡着后?拿着热毛巾给她抹下来的。
一番折腾终于送她上?床后?,洛安便转身离开?,去了趟地下室给妻子拿了些调补身体的药材,开?火煮上?后?,又把药店里买的东西放进医药箱——当然没买安各抽疯抖了人家一柜台的花花绿绿产品,他现在完全没那种心思——
转了一圈又不放心回卧室看了看,发现妻子果然蹬开?了被子。
她火气旺,发烧时尤其嫌热,这个?蹬被子的小毛病十年?了也没好?,被他发现时还在蹬旁边的毯子。
……毯子其实搭在床脚,就是稍微拢了拢,也没真?搭在她身上?,不知道怎么?惹她了。
平时乱蹬无所?谓,但她今天脚上?缠了纱布,全是伤……
于是洛安又拿过了那对豹子家居袜,坐到床边,给她套上?。
他套袜子的动作?很小心,只注意着缠好?的纱布,也依旧没想什?么?别的。
但安各却被这个?动作?打搅了,她睁开?眼睛,歪过脑袋盯着他,蹭了蹭微汗的额角。
这个?凝视和之前在海滩上?时的凝视一样,只不过洛安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安各又冲他笑了笑:“你好?亮。”
洛安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只埋在漆黑怨气里的阴煞,有什?么?能称之为“亮”的地方??
“你好?亮……”安各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划了几道:“好?亮……”
洛安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烧得温度上?升了,便坐过去一点,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安各轻哼了一声,埋在枕头里的半边脸顺势挪了挪,直接倒进他掌心,软乎乎的。
“舒服……”
洛安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的手,因为有阴气,会伤到她的。
……第二反应是意识到自己如今暂且转换成了活人的状态,触碰不会沾上?怨气,身躯也并非凝结了阴影。
慢了数拍后?,才?猛然惊醒。
对啊。
能碰到……?
现在,原来能碰到她了吗?
——之前帮人洗澡换衣服都完全没有的心思终于呼啸而来,像山崩海啸。
洛安下意识就把视线下挪,他知道她嫌热蹬被子时也会下意识挣开?几颗扣子,此时冒出薄汗后?风景应当会非常——可又被妻子脖子上?刺眼的白纱布止住了。
那是纸人在海底勒出的淤痕,他熬的药就在厨房炉灶上?,待会儿等她睡着了,还要?掐诀替她做彻底的检查,用法器帮她祛除影响。
……是了。现在情?况特殊。
不可以让她再疼了。
纷乱汹涌的心思再次被强制压拢,就像压拢那些被粗暴填入躯壳的生气引起的疼痛……
洛安垂下眼睛,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冲动,只放在她额头上?试温的手僵在那里没动。
安各便动动头,两边脸颊挨个?转着蹭了一圈,又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左手握着小拇指,右手握着大拇指,脸紧紧贴着掌心,仿佛不抓紧会跑一样。
切实抓紧了,安各弯弯眼睛,露出一个?比她额头还要?烫得多的笑。
……很亮很亮的表情?,哪怕低着头从指缝看过去,也亮得有些惊人了。
洛安抿了抿嘴角,虽然彻底压下了那些心思,他也没有再试图抽手。
或许她是要?对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安安……我很想要?……”
洛安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但轻轻颤了下睫毛。
妻子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指缝里亮晶晶地说:“我想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洛安:“……”
洛安:“哦。”
他开?始往外?抽手:“药在炉子上?,我出去看看。”
“我想要?用……葡萄味的香皂……”
明明就很讨厌葡萄味,也没怎么?用过香氛类产品。
“你在说胡话,豹豹,我去给你端药。”
“我没有……我要?用香皂!”
妻子贴着他掌心皱起鼻子:“我也要?……身上?香香的……”
跟那个?暗恋你的漂亮美女一样香。不,要?比那个?美女还香!
洛安不明所?以,但她皱起的鼻子是表示认真?在闹情?绪,于是便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啦。”
安各鼻子又不皱了,她抓着他的手继续傻笑,仿佛说出那几个?字就很开?心似的。
“因为你回来啦。我要?重新香香软软的,变得很适合被亲被抱。”
她顿了顿,车轱辘又转回去:“所?以我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噢。
洛安也弯起眼睛,仿佛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很耐心地试图理解她约会装醉时颠三倒四的闲聊:“为什?么?会觉得你不适合被亲被抱?”
“我……不是那种类型……”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类型?”
“我……”
安各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了。
她躲在他手指下的眼睛很亮很亮,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起烧,还是因为刚洗了澡。
……或者,因为要?哭了?
洛安突然产生了一点好?奇。
过去七年?,妻子一次也没有哭过——可明明那三年?在他面前,她是特别容易掉眼泪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