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多日前, 无归境,安洛洛还未醒来的清晨。
一处云雾飘拂、直戳天幕的巨岩。
巨岩上,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戴着白色的棒球帽, 洛梓琪正一脸严肃地做拉伸动作?。
古树遮天蔽日, 她?旁边雪白的云雾, 似乎掺过一抹漆黑。
“比起那个?,昨晚, 小各碰到?的那只鬼,究竟是怎么与她?产生接触……”
“无碍, 家主。我已着手调查。”
“……那就好。”
他肯定比自己更?在意这事。
洛梓琪慢慢说:“那么,安家前段时间送来的信,我考虑许久,还是想问?你……”
虚无中有谁打着伞, 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问?我,家主。洛家没有守寡的规矩,新时代连‘再嫁’的说法?都不太合适——再婚是个?人选择, 特?意来问?一个?死人做什?么呢?”
洛梓琪没什?么反应,只弯了弯腰, 手指触及湿润的岩石。
她?一边继续做拉伸一边说:“洛家是没有守寡的规矩,但安家专程去信来问?我意见, 想必还是比较看重洛家的态度。你要是不愿意, 我也可……”
话?说到?一半, 漫不经心的语气顿了顿, 洛梓琪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
她?什?么也没看到?, 对方依旧没有现?形。
但看到?了也没什?么——
漆黑的伞, 漆黑的风衣,洛安站在一身洁白的长姐身边, 静静注视着巨岩下的山崖,神情平静。
没有半点压抑隐忍的意思,就和云中无声的山涧一样平静。
“是吗,安家想再把安各嫁出去,又怕得罪家主,特?意提前去信来问?……家主,您来问?我是否愿意,是不是问?错人了?”
朝露下,云卷云舒。
“是她?嫁,当然要看她?是否愿意。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只是个?与她?毫无瓜葛的死人。”
洛梓琪:“……”
洛梓琪:“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俩七岁的女儿就在后面的本宅睡觉吗?”
这是哪个?宇宙的毫无瓜葛啊。
“是新时代的毫无瓜葛,家主。你听说过‘孩子是我的,狗男人滚一边,抚养费定时打卡里就行’吗?失去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呢——”
“……弟弟,大可不必这么代入,弟媳只是玩玩网游、和虚拟对象建了情缘关系……这年头随便建个?账号做任务就要找情缘……”
从昨天开始你就在计较“我要在山里守170年不回去”,究竟是要把这个?170记多久啊。
况且,看到?天黑就万般担忧直接赶回去接人下班,发生意外后直接揪着那只女鬼的肠子查了一晚……你怎么看也不是能“在山里守170年”的样子啊。
“那是170个?情缘。170个?。我问?过师妹了,师妹还说那个?网游里的情缘列表可以扩容。扩完后就是300个?,300个?扩完就是900……”
“……那只是网络情缘!网上的游戏里的,是假的!你难道认为?170个?网络情缘比一个?即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还重要吗?”
“对。”
“……”
“那170个?,全是她?自己找来,自己兴高采烈填满列表的。至于未婚夫,如果她?愿意嫁,那整座无归境都拦不住——我这个?早死前夫的意见又算什?么呢?家主,难道你觉得她?是能被安家‘嫁出去’的人吗?她?是能被谁轻易命令、拦住的?”
洛梓琪叹息一声,直起腰。
她?想到?和安各一起泡吧时,自己拦着拖着也挡不住她?冲台上舞男吹着口哨、并大喊“再脱一件”。
……新时代太可怕了!大山外的新时代一点规矩也没有!
哪里像他们洛家人懂得规矩,自己是因?为?母胎单身没有配偶才明目张胆跟在旁边大喊“再脱亿件”的!
“所以,你没有任何意见?那我就回信表示默许了……”
“本就不该问?洛家,或者我。安家该第一时间问?她?。”
“……好吧,既然你不准备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也不打算干涉……”
晨光快要穿透云雾,旁边虚无的黑影似乎打算转身了。
洛梓琪再次弯腰拉伸,白雾巨岩下,棒球帽后倒下的单马尾像根点入山水画的毛笔。
“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字。”
她?说这话?时,表情也淹没在云雾里:“虽然你自认和安各毫无瓜葛、任何意见也无权发表,但作?为?洛洛的亲生父亲,总该留意一下继父的人品吧?”
“我知道安家想要再订下婚约的那个?人……可以给你名字,也可以给你八字……”
“家主。”
晨光熹微,巨岩上隐隐现?出一把黑伞。
“出于私情咒杀他人,有违天道。”
“……我只打算给你名字与八字,我可没说别的。”
而且我只是暗示用八字稍稍搅一下浑水,为?什?么“咒杀”自然而然成为?了你的唯一选项啊。
“不必。那份八字在我脑子里的唯一选项是咒杀,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
说出来了!奇奇怪怪的弟弟用微笑的语气直接说出来了!
“况且,能让安家松口同意,对方家族的条件肯定……我猜猜,那个?人的名字是……?”
“他名叫……”
风划过巨岩,把阻挡晨光的白雾推开一瞬。
洛梓琪愣了愣,那个?名字被递出后,她?竟然听到?弟弟发出笑声。
平静的,温和的,有些?愉快的。
奇奇怪怪的弟弟,听上去是真的有些?开心。
“是他啊。果然。不出预料……真合适。”
“……弟弟,性?格再奇怪,难过的时候也不能发出真心愉快的笑声吧。”
“什?么?不,家主,我不难过。”
洛安把手伸出黑伞,捉过一丝白雾拿回伞下,像是捉住咖啡里逐渐化开的牛奶——
“我是在幸灾乐祸,真心愉快啊。”
【多年前,傍晚】
如果说一栋崭新发亮、巨大的办公楼像剑,那楼下静静亮起昏黄灯光的咖啡馆就像剑坠。
快速且激烈的键盘敲击声,缓慢且暧昧的灯光氛围感。
洛安看着杯子里的牛奶逐渐化开,咖啡特?有的香气打着卷上升。
一缕烟雾飘过白皙的杯碟,仿佛一条泥泞的蛇。
……但果然,他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不习惯。
这种莫名其妙的新时代产物。
洛安缓缓收起要去捏咖啡杯的手指,拿出湿纸巾擦拭指腹。
“呵。你在听我说话?吗?还是说你根本听不懂?”
——烟雾的源头是对面男人的嘴角,他叼着香烟,神色似笑非笑。
这种神情放在这种男人的脸上,再搭配他锃亮的黑皮鞋与腕间名贵的手表——
这个?男人富有魅力?,毋庸置疑。
他能与崭新发亮的办公楼、格调高雅的咖啡馆融为?一体。
——可惜他正和洛安面对面坐在一个?卡座里。
像是打火机快没气时冒出来的火苗与洒满山川大地的月光……完全不能比。
尤其是男人正一边抽烟一边抖腿。
半晌后,洛安率先打破沉默。
“你看那边。”
“什?……”
“‘室内禁止吸烟’,我可以读给你听。这样即便眼睛有问?题,也能懂吧?”
“……”
季应差点没给他气笑。
“这是我自己开的咖啡馆,懂吗?我没必要遵守这里的任何规矩,不像你,一个?卑贱的客人——”
洛安擦拭着之前差点碰到?烟雾的手指,神色淡淡:“不懂。室内禁止吸烟,是新时代的礼仪吧。你可能不仅仅眼睛有点残疾,耳朵也有点残疾——室内禁止吸烟,先生听清楚了吗?”
季应:“……”
他左手上的青筋刚爆出,又拿右手摁了回去——算了,不计较,他没必要和这么个?玩意计较。
杨兰兰那女人下贱又愚蠢,他可不一样。
与这种玩意计较,实在太低级。
不过就是个?穷困山沟里爬出来、靠着祖上的封建规矩意外走了大运的小村民。
“你也就能嚣张这几?天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又呼地吐出:“我已经完全查清了你的底细,我会让安各知道真相?……”
洛安端详“室内禁止吸烟”标志的眼神没动:“安各?先生找我妻子有事吗?”
“一个?古板封建的婚约,一个?穷乡僻壤的破地方,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偶然遇见’实际特?意接近她?的小人……”
季应冷笑:“她?不会再理睬你。只要知道真相?,她?会立刻抛弃你,把你丢进不可回收垃圾。”
哦。
洛安停止端详禁止吸烟标志——他意识到?,与其委婉给出提醒,还不如禁止对面的残疾稀巴烂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样就能一并获得清新的空气,与清新的心情。
于是洛安说:“那先生要怎么‘通知真相?’?”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搞的鬼,自从你出现?——把安各的联系方式给我!立刻马上!”
“我没义务给妻子的‘前任朋友’提供联系方式吧。”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绝对是你在私底下和安各说了莫名其妙的——她?怎么会拉黑我,她?不可能拉黑我,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友——”
对面的稀巴烂残疾动物激动起来了。
洛安平静地看着对方霍然站起,挥起手掌,滚热的咖啡泼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