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慌之下, 沈椿伸手要?去推他,但已经晚了,她只能撑着手臂,奋力在两人之间隔开了距离, 愤然道:“你不要?脸!”
她就说今儿谢钰怎么转了性了, 原来是趁她被迷得找不着北的时候要?哄她生孩子啊!
她急的要?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谢钰神色如常:“一仆不侍二主, 好女?不嫁二夫, 我虽非女?子, 待你却也从无二心,你我成婚已有?七八个月,也该考虑子嗣一事。”
他说到‘从无二心’的时候, 微微抬眼?,眼?风从她脸上横过——他从无二心, 那有?二心的是哪个没良心的呢?
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可是担心孕育子嗣的不易之处?放
心,我已请了妇科圣手为?你调理身子,除了生产,旁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沈椿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谁跟你说是因为?这个了?!”
谢钰默了片刻:“那是为?了什么?”不必沈椿回?答, 他已经给出答案,淡漠地问:“是为?了谢无忌吗?”
沈椿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谢钰观她神色, 脸色更是冷的犹如冰封雪埋,他闭了闭眼?, 竭力压下翻腾的心绪,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你有?没有?想过, 你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你知他现在性情如何?喜好什么?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还有?,他若对你有?意, 这些?年为?什么不去寻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语毕,他静静地看着她:“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说话的语气犹如在公堂上梳理案情,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但却字字伤人,宛如利刃刺人肺腑。
沈椿的脸上一寸寸褪去血色。
其实谢钰提出的这些?问题,她脑海里也曾浮现过,但她急着先把人找到,强迫自?己不去想后续。
她茫然了片刻,眼?神又坚定起?来:“我想找他,是我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他答应过她,等她长大就会把她接到长安,陪她看花灯,在许愿树上挂荷包,他们俩发生过什么,谢钰一概不知,凭什么这么武断地否定她和谢无忌之间的情分?
就算谢无忌真的忘了她,也应该是她自?己选择接下来该如何,而不是被谢钰强逼着留在他身边。
听她如此回?答,谢钰胸口闷窒了下,闭了闭眼?:“既然你这般笃定,明日便随我回?长安一趟。”
沈椿愣了下:“回?长安做什么?”
谢钰冷冷道:“带你去见长兄。”
虽然谢钰说要?带她见谢无忌,但沈椿可不敢信他,因此心里也没多少喜悦,惊疑不定地随着谢钰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他却没带她回?谢府,反而到了一处极清雅的私人庭院,这庭院曲水环绕,处处种着奇花异草,隐隐约约能听到曼妙的歌舞声和笑谈声,似乎是专门招待贵客的酒楼茶肆一类的地方。
谢钰一言不发,只领着她进入最宽敞雅致的一处包间,沈椿一进去,就见谢国公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着俩人——似乎是以为?俩人已经和好了。
他也没多问,乐呵呵地让人奉上茶果:“大郎还没来,你们先吃点?油果子垫一垫。”
沈椿越发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塞了个乳糖狮子到嘴里。
她刚吃完,包间的珠帘就被一把掀开,撞得叮当乱响,谢无忌大喇喇走进来,随手解开佩刀交给下人:“你们今天怎么这么闲?有?心思找我来携芳阁吃酒?”
他一副武将?打扮,发束金冠,一身大红锦衣,和穿着天青色的谢钰正成鲜明对比,俩人一清一艳,一静一动,十分惹眼?。
他眼?风放肆地一掠而过,最终定在沈椿身上,微微勾唇:“弟妹也在啊。”
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沈椿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隔着数千里地,隔着七八载的光阴,隔着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她喉间有?些?发哽,咽了咽嗓子,低头道:“大伯哥。”
要?不是谢国公和谢钰在,她现在就想冲过去和他相?认!
谢无忌耳目灵敏,居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一丝哭腔,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皱了下眉。
谢钰就坐在沈椿身边,把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沈椿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谢无忌,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儿,他也已经做下了周全的准备,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应对。
但亲眼?瞧见她为?他情动神伤,他胸腔里彷如注入了一股毒汁,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酸痛难当——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体验过,尚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他有几分无措地按了按胸口。
谢无忌又看了眼?谢钰,眉间带着点?挑衅意味,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你和弟妹不是和离了吗?我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弟妹好了。”
沈椿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又顾忌着他人在场。
谢钰注视谢无忌,片刻后,他手掌覆住沈椿的手背,微微笑道:“我和昭昭原不过拌了几句嘴巴,如今已经说开,就不劳长兄费心了。”
沈椿表情错愕。
谢钰并?不喜欢在人前?有?亲密举止,更不曾在除了床上和卧房之外?的地方叫她小字,更别说这么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了。
她被腻歪得抖了抖膀子,她想要?抽回?手,那只手却被谢钰牢牢握住。
谢无忌则是一副稀罕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挑衅谢钰的次数多了去了,谢钰要?么不做理睬,要?么巧妙避开,从不正面回?应这位无谓的口舌之争,今儿居然言辞犀利地回?了嘴,真是稀奇,太稀奇了。
他耸了下肩:“我就是随口一问,关?心一下你和弟妹。”
他又问:“你们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谢国公还是笑眯眯的,捋须道:“之前?跟你说了两次的崔刺史之女?,你可还记得?”
谢无忌嗯了声:“记得,怎么了?”
谢国公笑了笑:“崔刺史才回?长安不久,已经确定要?接李尚书的差,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任礼部尚书。”
他又道:“崔家那位二娘你母亲见过,生的很是端庄秀丽,崔刺史不光身居高位,又是清河崔氏出身,身份尊贵,他家二娘还是嫡出,若是你们能成,那真是一桩大好姻缘了。”
他指了指谢钰和沈椿:“你三弟和弟妹也是特?地来帮你掌掌眼?的。”
细算下来,这门亲事还算谢无忌高攀了,若非谢钰帮忙牵的线,长公主亲自?相?看,崔家还真不一定能看上谢无忌。
论?及身份,这崔二娘可比谢钰娶的沈椿贵重多了,长公主事儿办的漂亮,心气儿却不平,今天干脆称病不来了。
沈椿明白了,谢钰带她参加的,是谢无忌的相?亲宴!
她和谢无忌还未曾相?认,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给他,现在却要?帮他来相?看新妇,这何其残忍。
难怪谢钰要?带她过来,他打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的主意!
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忙低下头:“我要?更衣。”说完便提着裙子匆匆起?了身。
谢钰要?跟着她:“我陪你。”
沈椿一把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谢钰身形凝滞了下,最终没有?跟上,示意下人照料好她。
沈椿才走,崔二娘的兄嫂就带着崔二娘进来了,崔谢两家是故交,一落座就少不得寒暄,有?两边儿的家里人帮着带动,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崔家本?来有?些?瞧不起?谢无忌是婢生子,又是靠武将?发迹的,本?是想走个过场拿拿架子,但谢无忌容貌与谢钰相?仿,更具几分倜傥不羁,放在长安城里也算是顶级的容色了,他们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崔二娘本?来下颔微抬,神色矜持自?傲,一见谢无忌容貌,双颊不觉飞红,不过她仍坐的端正笔直,只是手下扯了扯嫂子的衣袖。
兄嫂立刻会意,有?意把话题往谢无忌身上引,先考教了几句学问,又问他日后打算如何发展。
谢无忌神情悠闲,问一句答一句,瞧着对女?方也挺满意,两边儿是越说越投机。
——期间沈椿一直没出现,直到一行人用完晚膳,准备分别的时候,谢国公才咳了声,提醒:“大郎,准备好的东西你还没送给二娘呢。”
晋朝相?亲有?个习俗,若是男方中意女?方,就送一只金钗插于女?方鬓间,名曰‘插钗’。
若是男方没瞧上女?方,便送出一匹彩缎,谓之‘压惊’。
谢国公话音刚落,众人便把目光齐刷刷落到谢无忌身上,等着他如何抉择。
虽然明知道谢无忌不会拒绝自?己,但此时此刻,崔二娘心里难免有?
些?紧张,手指不安地绕了绕帕子。
谢无忌看了崔二娘一眼?,挑眉一笑,取出金钗插入她鬓间。
崔二娘心里稍定,面上却微微发烫,冲他腼腆一笑。
至此,相?亲算是皆大欢喜。
谢钰却似有?所感?,抬眼?向外?看去。
沈椿孤孤单单地站在风口处,袍袖被吹的鼓起?,一眼?看过去飘飘荡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这世上唯一喜爱过她的人,也要?去爱别的人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
谢钰和她走出携芳阁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