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齐,先驱车去看了野兽主义的画展。乔念东对艺术颇有造诣,一路帮他们讲解,到一张萨金特的炭笔画前,他低声感叹道:“真美啊,能用炭笔画出这么鲜明的层次,真是大师作品。我是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杜时青问道:“你会画画?”
“会一点,不过没什么天赋,只会下苦工夫。说来也好笑,我以前还想当一个画家。”
“为什么没去做呢?”
他苦笑道:“家里不同意,经济上也不支持。”
“家里都是这样,觉得你做什么都不好。”杜时青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没再追问,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怜悯。
看完画展,他们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吃了点东西,喝了杯咖啡。也不知是咖啡因作用,还是路上吹了点风,杜时青中途有些犯恶心,便道:“我不舒服,不想坐车。要不今天就先别去坐游艇了。”
游艇的租金已经先付了,因为乔念东坚持,这笔钱是四人分摊。女伴没什么意见,可另一个男伴心疼钱,不耐烦道:“约都已经约好了,不去白白浪费这一天。你又不是公主,还指望所有人哄着你。”
杜时青让他气得够呛,眼睛一翻不理睬。乔念东两边说和,终于说通,另外两人前去游艇,他则留下来陪杜时青,等她的身体有好转,再做打算。
他们一走,杜时青就冲他撒气,质问道:“这家伙你是哪里找来的,说话真过分。”
乔念东立刻赔小心,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确实是我没想好,对不起。主要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在律所还是个低年级律师,别人也不拿我当一回事。他主动和我一起吃饭,我想他人还不错,没想到今天这样表现。”
“你就没有其他朋友吗?”
“以前有一些,后来我家里走下坡路了,我爸投资失败,就都和我散了。人情冷暖,也没办法。”说到这里,他望着杜时青微笑。
“你人傻了啊?家里破产,你怎么笑了?”
“因为我都不会和别人说这种话。我觉得我们好像熟了一点,至少不是点头之交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能不能别笑话我。”
“你爱说不说。”她扭过头去,多少有些猜测,脸颊微微发红,假装天气太热,用手一个劲扇风。
“我喜欢你,就上次见了一面。我就觉得你很好,想多了解你。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现代社会,一见钟情好像是一家很傻的事。”
人只要有一处五官鲜明就够用了,乔念东的长处在一双真诚的眼睛,大而明亮,毫无躲闪。他只望了她一眼,好像就说尽了千言万语。他像是在她不知情的时期,已经爱着她一整个世纪。她受不了这种浪漫,近于眩晕了。
她憧憬爱情,却又不了解情爱。父亲在钱上对她宽容,在时间上对他吝啬。杜秋是尽太多责任的姐姐和太克制的女人,爱情像是一阵风穿过她的生活,除了叶春彦外,没见什么男人多让她费心。
她只能把爱当作一句咒语,一行短诗,极尽神秘又趋于梦幻,从小说和电视里求取经验总结。久而久之,她逐渐相信,爱高高在上,又平易近人,能排解她眼前一切的苦闷。此刻她虽然对乔念东全无感情,又多少被他的爱打动。那毕竟是爱啊。
她柔声道:“是挺傻的。你之前为什么不说,现在突然说了?”
“因为职务调动,我要去北京了。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你身边有很多优秀的人,比我优秀得多的人,我其实都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或是喜欢的人。上次我看到你和一个英俊的男人说话,你还笑了。”
“你说他啊,别紧张,那是我姐的男人。”
乔念东点点头,好像松了口气。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递给她。是一只布契拉提的手镯,镶了钻石,瞧着像是个大号的指虎。杜时青扫了眼,哼笑道: “一般都是我送别人礼物,很少有倒过来的。你家里都破产了,就没必要为了讨好我花钱。你拿回去吧。”
“我不是想讨好你,我就是想送你一些东西。这样你至少看到的时候还能想起我。”
“那就更不用了,这种东西我已经有一抽屉了。而且我会一直想起你的,你都向我告白了,还想我怎么忘记你?”
“谢谢你。”
“不过我也没答应你。你也不用客气,我能先把你当个朋友,我们先聊聊天,熟悉一下彼此。”
“那太好了,听你说话,我就觉得很好。我听着,你说就好。”
“你可别后悔,我这人话很多的。”杜时青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起家里的事,爸爸和姐姐喜欢她,却又没耐心听她说话。每次她生气,他们总当是小孩子脾气。 她也关心社会,又也时刻迷茫。为什么这个世界总在打仗?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被人讨厌?她也普通人的生活,那些外卖员只住十平方米的房子,到底该怎么生活?
然后是琐屑的少女心事。她担心自己不够好看,想整容,又觉得没必要。想谈恋爱,总怕被人骗。这个世界太大,容得下太多诡计多端的人。这个世界又太小,找不到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
对她的倾诉,他照单全收,不时附和几句,最后又道:“你也不要太相信我,有时候我也可能会骗你的。
“你太傻了,骗不到我的。”
“这倒是。”他笑笑,没反驳,继续耐心听她说话。
一直到另外两人从游艇上回来,他们才发现在咖啡店里坐了一下午。乔念东恋恋不舍和杜时青道别,载男同事回家。一上车,他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轻车熟路地调起座椅来。同事坐在副驾驶,笑问道:“我今天吹风可是吹得皮都要裂开了,你搞定她了吗?”
“差不多,下次请你吃饭。”他把装手镯的盒子重新包装好,小心翼翼放进包里。男同事斜他一眼,笑道:“这东西也要七八万,你倒是下血本。”
“这是从专柜借来的。我认识人,押了八千当押金才能借出来。我一会儿还回去。演戏嘛,每个道具不逼真。”
“她要是收下了你的礼物,那你就傻眼了。”
“不会的。我看过她的首饰,不会喜欢这种风格的,嫌老气。而且她这种家庭的女人,不缺钱,更不缺礼物,看不上眼的。”
“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人,你倒还真有信心能搞定她。”
乔念东微微抬起下巴,志得意满地笑了,“什么都不缺的女人,也是女人。她和所有女人一样,缺个能认真听她说话的人。”
杜秋接到狄梦云电话时,正在和潘总吃饭。原本是不想接的,可想到狄梦云不是轻率的脾气,还是出去接了。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讲述,杜秋倒是气笑了。瞧朱明思平时之乎者也的酸儒样,急色起来,真像个土匪。还敢在她眼皮底下逼良为娼,拿她家当什么?
她本想直接把事情闹大,捅到爸爸面前去,以后和朱明思一刀两断。转念一想,爸爸到底是个男人,兴许不拿这当一回事。又想起过年时,他承诺要给朱明思的三百万项目,心念一动,倒另外有了个主意。
邱松涛之前和她对着干,气势大得很,经历上次的教训后,倒偃旗息鼓了。前段时间在公司里碰面,和她闲聊家常,看着不过是寻常老头子样。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拉拢他到麾下,总也有个助力。邱松涛有个弟弟也做工程,只是公司不大,没什么大起色。三百万的项目,朱明思顶多当个安慰奖。对他们倒像是天降横财。
心思一活,杜秋立刻就有了计划,对狄梦云道:“这件事你放心好了,肯定是他不对。我会帮你。你要是相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挂断电话,她笑盈盈回到酒桌上,道:“我刚才接了家里的一个电话,说来不怕你们笑。家里的狗没绝育,现在发情了,弄得家里一团糟。他们问我怎么处理。你们说我要怎么办?”
潘总笑道:“那真是没办法了,听说发情的时候不能绝育的。那你只能忍一忍了。等这阵过去了,快点处理掉。”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她含笑点头,潘总又敬她一杯。这杯酒倒是他该敬的,这次她的让步极大。同意了以资抵债的方案,又同园区的另外几家公司的负责人吃了饭,承诺三年里不加租金。大家自是感激她这份人情,有家做机械臂的公司还自告奋勇,承诺一旦他们的技术有了突破,可以优先用在她家生产方便面的流水线上。不过这种事八字没一撇,她权当听听。
杜秋有了些醉意,自顾自微笑,暗暗觉得讽刺。外面的人,帮了他一把,多半是能记得这份情的。沾亲带故的倒好,怎么帮都觉得是天经地义,冷不防还反咬一口。
朱明思坐在沙发上,开了一瓶红酒,面前是两个杯子,一杯里掺了安眠药。送给她的礼物摆在手边,是一条珍珠项链。他自认是个稳妥的人,做了两手准备。等狄梦云进来,先送礼,再喝酒,然后慢慢聊天,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也算是尝过鲜的人了。
事后就看狄梦云的态度,她要是愿意当情人,一年半载的,倒还可以玩玩。这套房子是婚前爸妈给他买的,黄芃并不知情,将来当作幽会的地点也好。要是她要闹,也不慌,小门小户的,闹不成什么浪花来。他是留了一手的,和她联系只打电话,不留聊天记录。到时候软硬兼施,让她保密,再不济,咬死她勾引,家里也是愿意信的。
门铃响了。
他微笑,事先已经洗好了澡,理了理睡袍,快步过去开门。门一开,黄芃站在外面,见他走近,抬手就是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