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城医院里,安置与治疗鱼鳞症病患的区域和普通的病区是完全隔开的,鱼鳞症病区虽然并不是全封闭,但毕竟病人病状骇人,加上低调和保密治疗原则,所以进病区之后不能随意使用手机,怕被有心人拍摄下来病人发病时的模样,放到网上。
这也是舒馥最初联系郑菲菲的时候,她没能及时回复的原因。
郑父数次用药毫无起色之后,被院方从鱼鳞症重点治疗区移到了鱼鳞症普通病区,说是在医院养病,但其实郑菲菲和郑母都清楚,这是已经放弃治疗了,如今住院不过是让郑父在死前能维持一个尚在治疗的假象。
无论是郑母还是郑菲菲,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切来的太快了,她们无法接受自己至亲之人即将走向死亡的事实。
也因此,几天之后,当一个陌生电话打开,开口表示他们可以免费帮她治好她父亲,只要她配合的时候,郑菲菲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她并不笨,从对方第一次打电话开始,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家只是普通人,从她父亲被检查出鱼鳞症到被医院宣告药物无效,也就一个多星期。因为郑父一直都在医院里低调的治疗,所以连他们家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
但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知道?且在电话接通后,开口直入主题,抛出她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让她连推挡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对方是谁?
她父亲已经被宣告药物无效,对方又凭什么给她这种承诺?
既然不是要钱和物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
深夜,郑菲菲在安慰悲痛的郑母睡着后,靠在那里辗转难眠。
第一反应,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曝光了,可这件事她连她妈妈都没有告诉,也从没在人前使用过这种能力,对方不可能知道。
而且,与其对方要求她的配合,不如说是要求郑父的配合。
所以,重点依然在郑父身上。
怀疑和忧虑裹得她有些透过不起气,可她脑中却反复重复着对方那句话——“我们可以帮你治好你的父亲”。她知道有问题,可在绝境的深渊里,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
她对舒馥说谎了,他们一家并不是自己找人托关系,然后搬去沙城的,当时她甚至还没离开知城。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在她答应之后,医院方很快给他们安排了转院。
在他们转入另一家私人医院后不久,有人出现,给她安排好了之后去沙城的所有事务。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相平平无奇,身上没有什么上位者或是重要人物的气质,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接待员一样。
就好像,在他们一家之前,他也曾给很多鱼鳞症病人家庭办理过这样的跨城治疗事务。
当时她父亲已经开始意识不清了,眼瞳开始涣散出现血色,语言能力退化,反应也极其迟钝。郑母是不同意把一家人的安危都交给这样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对方给他们安排转移的车辆条件太好了,好到让她害怕。
郑母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方和他们一家素不相识,凭什么来免费帮助他们治疗郑父,更何况,连医院都已经宣告郑父身体情况特殊,治疗药物无效,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人在绝境里面,总是冀望会有奇迹出现。
就像郑菲菲告诉她的,她不相信他们,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可是如果他们选择继续留在知城的医院里,郑父只有一种结局,就是走向死亡。
他会发病,发病期会极度痛苦,在受尽折磨之后死去,更甚至……不死不活。
可如果选择跟那些人去沙城的某个未知的医院,郑父就还有一线希望。为了这一线希望,她愿意破釜沉舟去试一试。她不敢保证郑母是否会守口如瓶,所以依然没把出现异能的事情告诉她,但私下,她却做了很多准备。
她有背包格,可以把家里所有的食水物资和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也可以藏起一些刀具利器当做防身武器。只要身边有物资,后续无论发生什么意外,至少他们不会陷入被动,也不会饿死。
她考察了沙城周边郊区的几个县镇,最终决定把扎水县定为他们的后路,扎水县附近有一条内陆河流,一路朝东南蜿蜒,会流过数个县城。
如果出现问题,她们就逃去扎水县,她有木筏,可以从水路走,只要木筏有动力,哪怕碰到天气情况糟糕的时候,也能在水上顺利前进。
她们在知城住的房间比较狭窄,她从来没机会放出过木筏,但是网上有很多异能者相关的消息。
她知道木筏是什么样子的,自从几个月前发现自己出现金手指并且与普通异能者不太一样后,她就悄悄朝背包格里囤了不少东西。
例如燃油,可以做成风帆的防水布和绳索,还有船用挂机,很多不容易获得的东西,都是她断断续续花费了很久时间才一点点囤起来的。
她那时没有料想过现在的局面,但既然变成了异能者,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
她开始在网上查看沙城和沙城医院的情况,回想那家私人医院的一切,然后上网查找蛛丝马迹。
她下载了沙城和附近郊区的地图,尤其是扎水县的地图,她反常查看,弄清楚了该如何在不留下人员信息的情况下找到住的地方,该去哪里购买食水物资才不容被骗,弄清楚了一些街道捷径,模拟了数条从扎水县去那条河水边的路径……
每一次,当她不安害怕的时候,她都会一遍遍回想舒馥最初在绥城时,是如何条理清晰的帮她分析是否要去对面的宾馆避水,后来在娄云城时,又是如何一字一句冷静的教她抵御暴徒。
冷静是最重要的,然后要有计划,光靠想想不明白的东西,就记录下来,一条条反复查看,后期查漏补缺。
然后,再一条一条的去解决。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给舒馥打了电话,那时联系她,第一是不想让她继续担心,第二,也是想在动身之前,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勇气。
之后,他们很快被带去了沙城——严格来说,应该是沙城城郊,那里并不荒芜,附近新建了不少安全屋,经过一两年的发展也有配套的社区和商店。
他们被带进了距离建筑区有一段距离的某家医院,那个医院占地面积很大,外面看起来是一家疗养中心。郑父进了病房,而她和郑母也被安排入住在某处建筑里。
那里禁止与外界联系,所以他们一家的联络工具都被搜走了,不过没关系,她真正的联络工具其实放在了背包格里,交出去的只是二手的备用手机。
她们住在别人的地方,即便是房间里也不一定是安全的,所以她一直很谨慎,没有把手机从背包格里取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整个医院范围内,像她们这样的家属可以活动的区域都是断网的,别说上网,连电话都没有办法打。
据说是为了保证某些医疗器械的安全运行,当然,她们的手机医院只是暂时保管,如果她们想要联系外界,可以先申报,然后他们会带她们去特定的几个有信号的区域,然后将手机还给她们,让她们在那里使用。
郑菲菲对此并不意外,手机可以拍摄和录影,如果这里的消息能传出去的话,为什么之前她在网上几乎都搜不到这家疗养院相关的消息?
所以那时她就猜测这里面会禁用这些设备。
她们一定在被监视着,但所有这些,她都可以忍,只要他们能救活自己的父亲。
可是,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她的爸爸,郑母在治疗室里哭得几欲晕厥的时候,她知道,她们该走了。
她假装接受不了这一切,控诉医院没有努力救人,说自己那么相信他们,一半是演,一半却是她真实的情绪。她表示要冷静一下,伤心欲绝的跑出了疗养中心,郑母担心她,自然追了出去。
大概因为她们两个当时身上连手机都没有,医院的人并没有阻止她们离开。
离开之后,郑菲菲快速和郑母在外面找了一个洗手间换过全身衣服,戴上假发,然后第一时间离开了疗养院附近。
在对方眼里,她们身无长物,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能跑去哪里?
但实际上,郑菲菲早已做好了全部准备,现在不过是照着自己的计划,开始一步步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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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她们母女两个已经在扎水县一个不起眼的短租屋里安顿了下来。
扎水县距离沙城很近,属于沙城周边大量县城里的非常中庸普通的一个县,郑菲菲打算在这里待过一到两个白天,留意一下外面的风声,然后找个天快黑的傍晚下水。
她不知道那家疗养中心的负责人究竟是什么人,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不是官方的人,但背后一定有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势力。
否则,对方不会在沙城拥有一家可以研究鱼鳞症病患的疗养中心。
那里面除了她父亲之外,还有很多鱼鳞症患者,她们居住的大楼里也有其他鱼鳞症患者的家属。
疗养院针对病患家属,每天都安排了一些课程,课程宣称是教会他们如何与患者沟通,如何理解患者一些行为的意义……
这些课程并不勉强每个人都要去上,而是采取自愿原则,只有当一个人想要学习如何和患者沟通的时候,才能真正静下心来学习。
郑菲菲压根没想过要去,好在她们当时才到没多久,哪怕不去,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