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淡淡拢在窗沿边, 树梢上飞来一只麻雀,叽喳了两声。
沈宗良不紧不慢地捻灭了烟,又吹了一会儿风, 才折回房内。
且惠已经睡熟了,脸深埋在枕头堆里,呼吸匀称。
他伸出指腹,很轻地刮了下她的脸,忽然笑了下。
沈宗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 才把床头那个黑丝绒盒打开。
里面躺着一串翡翠项链,拇指粗细的帝王绿福豆,成色极佳。
这是沈家积年的藏品,像这样的老炕玻璃种, 如今市面上已经绝迹了。
就算在刚刚过去的秋季拍卖会上,也寻不出这种纯度和品相的翡翠。
难得的是它样式不浮夸,不论日常戴还是出席宴会,都很适宜。
这东西放在沈宗良手里太久。不见天日的可惜了, 拿来配小惠正正好。
他侧躺下去,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
戴的过程很辛苦,他没有经验, 又要警醒着,不能把她吵到。
好不容易戴完, 沈宗良也冒了一额头的汗。
他起身,走回楼上去洗澡。
今天他去西安出差,送一位副总去地方赴任,要两三天才能回。
沈宗良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节奏, 剃须、打理发型、扣衬衫、系领带,一套流程下来也不用多久。
只不过, 在换上西裤的时候,大腿根隐隐有些酸麻。
前一夜长时间地压着小惠,一点点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冲撞下,变得可口甜熟。
到后来,他几乎掌控不好力道,不知道怎么样是轻,怎么样又叫做重。
小惠啜泣着,咬着他胡乱伸过来的手指,呜呜地叫他。
沈宗良从没有觉得,他如此老气横秋的名字,喊出来是这么动听。
在蓬勃而巨大的坠落感来临之前,他摸到了她的脸。
和底下泥泞不堪的湿地一样,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同样的黏。
他的女孩唔哝了一声,“别,已经撑不下了。”
这句坦诚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他的身体里。
不过几秒钟,沈宗良就抱着她跌进了无边的昏暗里。
那阵令人眼前一黑的晕眩感持续了很长时间。
早上七点,黄秘书准时出现在楼下,接他去机场。
他把沈宗良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沈总,邵董也已经出发了。”
“走吧。”
临上车前,他往一楼紧闭的菱花窗内看了一眼,心中有浓浓不舍。
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沈宗良真的想推辞不去,哪怕告病。
算起来,他还从没在公务行程里走过神,这是唯一一次。
他疲惫地靠在后座上,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黄柏文听见这声笑,也敢开腔了,“沈总今天心情不错。”
沈宗良大力摁了两下眉骨,顷刻又板起脸来,“好好开车。”
他不习惯一大清早起来,和男秘书探讨这类的私事。
很低级,也很无聊,他并不热衷这样的交流。
他在登机口等了一会儿,见邵董和何总带着秘书过来,笑着站了起来。
邵成钢拍了下他的肩,“你住得远,倒比我们都要早,到底年轻啊。”
沈宗良嗐了声:“邵董,实不相瞒,这会儿眼皮直打架。”
上级这么说,往往并不希望听到你也顺杆爬,表明自己的年富力强。
必须得拿出一点软处来,让他知道你也正逞着强,好叫他心里稍得个平衡。
这点浅显的门道,沈宗良早八百年前就玩转了。
邵成钢笑了笑,“走走走,几个小时呢,飞机上休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了机,在公务舱落了坐。
趁着起飞前这点时间,沈宗良腾出手给且惠发微信。
s:「小惠,昨晚来不及跟你说,我今天出差。方伯送你到学校了吗?身体有任何的不舒服,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上出了很久神。
明知她是一副弱身子,昨晚不该由着性子来。
沈宗良也讨厌自己这德行。
纵情过了,现在才开始后怕和担心,有惺惺作态之嫌。
可她攀在他的肩头,抽噎着化成了一滩水,呜咽凑过来要他吻她。
他当时想,社会学家们对不可抗力所下的定义太正确。
这的确是不可避免,也不能克服的所在。
沈宗良根本抵挡不了,只剩下本能挺身的份。
想到这里,他仍起伏着胸口闭了上眼,喉结滚动一下。
直到乘务员弯腰小声提醒,“先生,请您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沈宗良才回过神,淡淡地哦了一声,按规定办事。
乘务员撞上他因情乱而失焦的眼神。
她在想,这么英俊斯文的一张脸,想起了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从京市飞西安大约两个半个小时。
下飞机后,沈宗良忙于和当地前来相迎的中高层交流工作,没留意是否有消息。
等到晚宴时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才震了一下。
沈宗良坐在邵成钢身边,正议论当地的人事班子。
接触了一下午,这会儿就他俩喝体己茶,邵董问他是个什么看法。
沈宗良端起茶呷了口,“说句话您别恼,我怎么看着您这老部下,有些喜欢唱高调?”
邵董笑,指了指他,“宗良啊宗良,你这双眼睛太毒了。”
他也笑着摇头,把杯子放下,“不过呢,分公司刚成立,也需要他这么一位一把手,该吆喝还得吆喝。更何况他是您的门生,报君黄金台上意嘛,总是有效忠的情分在。”
邵成钢赞许地说:“不错。只要他不犯原则错误,其他都好说。”
话聊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沈宗良低头去看手机,是且惠的消息。
钟铁柱大战刑法:「上完课啦,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走路有点疼。」
他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s:「让方伯送你回西平巷里休息,今天就不要和刑法过不去了。」
发完了,他就扬了扬手机,对邵董说:“抱歉,我打个电话。”
邵成钢抬了一下手,让他自便。
他望着风度翩翩走出去的沈宗良,油然生出一股后生可畏的惧怕来。
都说沈老爷子的幼子耳通目达,强干精明,真是一点都不假的。沈宗良回到总部以后,他前前后后接触了这么多趟,给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此人看似温文尔雅,但意志坚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看人看事又极其精准犀利。
若不是他天资过人,得了他爹沈忠常的真传,就是历练非凡。
沈宗良夹了支烟,到走廊上去翻通讯录,打给301的郝副院长。
她妙手仁心,又是个精通妇科的女大夫,明白怎么对症下药。
他烦躁地掸着烟灰,面上清清冷冷的,口里说的却是:“对,她可能就是......肿了,您给开点外用的药。”
郝院长听清了他的意思,“好的,我立刻就把药送去,请问患者姓名是?”
“钟且惠。”沈宗良看了一眼手表,“就现在吧,她快要下课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郝院长顿了一下,从处方笺里抬起头,“好的。”
“麻烦您了。”
“不客气。”
且惠身上酸痛了一整天,也没打算继续待在学校。
她坐上车,看见沈宗良这条消息时,噗的一声笑了。
正要给他回消息,说刑法已经复习完了时,沈宗良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歪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沈宗良开门见山地问,“走路的时候是哪种疼?”
且惠脸上一红,简单地形容了一下,“火辣辣的,像破皮。”
他啧了声,有点后悔不迭的意思,“哎......我这真是......”
且惠不想再说这个,她问:“项链是你给我戴上的嘛?”
沈宗良因为担心她,语速很快,“对,本来是要给你赔不是的,全被你弄乱了。”
她摸了摸脖子,“很好看,谢谢。”
沈宗良没心思说这些,“好好好,这些都是小事情,你到家了乖乖躺着。”
且惠听出来他的心不在焉。
她安慰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不用这么紧张。”
“我让医生送药过去了。”沈宗良一只脚搁在檀木花架子上,眼珠子盯着地毯,“顺便让她给你看看,好不好?”
且惠当即发声拒绝:“不要!”
沈宗良试着打消她的顾虑,“小孩子脸皮也太薄了,女大夫看看能碍什么事儿,听话。”
但她坚决不肯,只退了一步说:“拿了药我可以搽,但看病不要的。”
沈宗良叹声气,也软了下来,“那你遵医嘱,自己的身体,不要敷衍了事。”
“好吧。”且惠勉强答应下来,“不过,非得去你那儿住吗?”
早晨方伯来接她,就提前知会她说:“钟小姐,先生让你搬到西平巷去。”
且惠没来得及惊讶,“方伯,下午再说可以吗?我先去上课。”
到这会儿放学,方普直接就说带她回大院拿东西了。
沈宗良耐心跟她讲:“家里有隋姨,还有厨子和司机,照顾你很方便。我这会儿人在外地,小惠,别让我放心不下,好吗?”
他说得这么恳切,让人不忍心拒绝。
更何况,且惠也无意和他争执,反正她住哪里都一样。
后来想起来,那两年她在沈宗良身上,几乎掏出了全部的乖顺。
这之后她对任何男士,再优秀出色的青年也好,都再没有了这样的诚意。
有时甚至说不到两句话,她那两根为数不多的反骨就顶出来,装都装不下去。
且惠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在这里。
那一大摞笨重的复习资料,下午方伯已经先挪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