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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chapter 24
    沈宗良穿着家居服出来, 就看见钟且惠柳眉微锁,正对着一面瓷器墙发呆。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挑动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 叫她思虑重重。
    从在陈老那儿见到她时,他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有股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春日里拨不开的柳絮。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丢下,走到她的身边,“小惠,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呀,我等你呢。”且惠摇了摇手里的药酒。
    她冲他笑,苍白的脸色配着微红的眼尾,灯光下有种脆弱易折的美。
    且惠拉着沈宗良坐下, 掀起他的黑丝绸长衣,背上一道红紫伤口。
    那口子有拇指粗,皮肉略微凹陷下去,青红相接。
    她倒了点药酒在手心里, 搓热后覆在他的后背上,“疼吗?”
    沈宗良卷着衣服下摆,“你能有多大的力气?挠痒一样。”
    且惠觉得他在故意安慰自己。
    她吸口气, “但是它看起来很吓人,很重一道。”
    沈宗良哧了下, “这才哪儿到哪儿?小时候不听话,老爷子抄起鸡毛掸子就打,比这重多了。”
    她用手掌揉了个三四趟,实在没力气了, 才把他的衣服放下。
    沈宗良不觉得多疼,只不过她的手掌很烫, 丝丝缕缕的,煨得他心里发热。
    且惠盖好瓶子,抽出湿巾擦手,“看得出来,你爸爸应该是个严父。”
    以前听她爷爷讲,沈忠常在大会上布置工作时,底下个个都是屏气凝神的。
    沈宗良牵了下衣摆,转过去看她,“噢,钟小姐也知道他?”
    且惠横他一眼,眼中微波粼粼,“全国人民都知道吧。”
    刚才透支了大半体力,她说话时都带着一些喘,说完仍气息起伏。
    他听着她略显局促的呼吸,“你这个身体啊,真是差。”
    事实上他很早就发现了,上次她在大院里给袁主任她们示范跳舞,跳完也是气喘吁吁的。
    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舞蹈机构里兼职,回了家后还要看书复习、写论文,熬上大半夜的。
    且惠一只手抚着胸口,平静片刻,“一时用大了力气,没事的。”
    沈宗良深望她一眼,“就算是使了吃奶的劲,也不是你这个喘法儿。”
    “我是低精力人群,跟你这种不用睡觉的精英人士呀,没有可比性的。”
    说到睡觉,且惠才惊觉外面天黑透了。
    她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很晚了,我还有两套题没做呢。”
    沈宗良抬高音量,“两套?那得做到几点?”
    且惠自己也觉得离谱,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做一套。”
    “那也够久的。”沈宗良估摸了下时间,“你不要睡觉了?”
    她抓起他的手腕晃晃,“我做雅思阅读很快嘛,不要多久的。”
    “撒娇也没有用,”沈宗良牵起她往外走,“我陪你去拿上来做,我盯着你。”
    一时间,且惠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读初三时爸爸还没去世,她为了考上市重点高中,也是不要命地学。
    有时候很晚了,爸妈都已经睡下了,她还在客厅里开夜车。
    记得有一次,爸爸哈欠连天地从房里走出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一点多了。
    他过来叫宝贝女儿去休息。且惠头都快埋进卷子里,手上的笔不停,嘴上敷衍着,“就快了,写完这篇英语作文。”
    钟清源夺了她的水性笔,“你一个字都不许写了,现在就给我去睡觉。”
    且惠嘟起嘴,“你不让我做完,那我也不要睡了,反正也睡不着。”
    “好吧好吧,我看着你写,”钟清源最终拿女儿没办法,他坐下来,“做完马上回房间啊。”
    她飞快地把笔扯过来,“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
    眼下,沈宗良监考官一样看着她翻书包。
    且惠拿出那本雅思真题精讲,趁他不注意,又摸了本刑法题集偷偷带上。
    沈宗良假装对她的夹带私货视而不见。
    他心想,这姑娘怕学得走火入魔了,看着清瘦羸弱,倒有一身吃苦耐劳的本事。
    沈宗良把书房让给她,自己坐在旁边看材料。
    他的书桌很大,除了电脑、台历这些基础的设施,南角放着一盆新修过的虎头茉莉,杂而不乱。
    且惠拈起一片叶子闻了闻,“好别致,很少有人在桌上放茉莉。”
    “茉莉香气有镇静宁神的作用,”沈宗良翻了一页,随口应道:“也只是恰好这段时间喜欢。”
    “噢,这样。”
    原来他喜欢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没个定性。
    那喜欢她这件事呢,也是这样吗?
    今天喜欢,明天一早睁眼醒来,就又不喜欢了。
    且惠讪讪地收回手。
    诚然,如她家幼圆所说,她骨子里就是矫情而敏感的,患得患失。
    但且惠没有任何办法,她已经长成这样的性格,在种种条件之下。
    家里并没有能为她托底的人。
    因此,她始终无法不计后果、不讲分寸地去做某件事。
    哪怕她已经这么地被沈宗良迷住。
    且惠不再发问,捋了捋头发继续审题。
    还是读书牢靠些,至少装进肚子里了,就成为她的东西。
    而一张张漂亮的卷面分数,以及出色的期末绩点,能将她送到想去的地方。
    只有在这个层面上,走过的每一步路才算数。
    沈宗良卡着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喊了停,“好了,休息。”
    且惠把笔盖好,合上书欢呼,“哇哦,正正好写完。”
    她得意地扬了扬唇,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他把手里的材料放下,无奈笑笑,“走吧,送你下楼。”
    到了一楼,且惠站在门口和他说晚安。
    这么一个美好而温柔的夜晚,她觉得应该有一个吻来结束。
    但昏暗的楼道里,沈宗良只是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上交错各路光影。
    她这个太沉稳的男友,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
    他只在意她差劲的身体和作息,脑中丝毫没有这些浪漫元素,根本就是长辈。
    沈宗良说:“早点睡觉,明天见。”
    她还是笑了,为他的绅士风度,“明天见。”
    送女生到了家门口,又就这样空空折返,这很老派人。
    这份礼遇使他看起来,愈发有种克制的高冷禁欲,且惠好像更喜欢了。
    开门后,她把书放在了玄关柜上,又迅速扭过头。
    她纤长的双手攀上来,搂着沈宗良的脖子,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吻。
    这举动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亲完就满脸通红地跑了进去。
    月光从窗户里投进来,沈宗良面容深峻地站直了,没反应过来。
    等到怀里那阵暖香跑远,才缓缓地勾了一下唇角。
    直到手机震动数下,沈宗良看了眼屏幕,“有事?”
    他的语调是微微上扬的,和平时的刚硬有些不同。
    唐纳言在那边笑,“听起来心情很不错啊,沈总。”
    沈宗良靠在楼梯边,懒得和他耍嘴皮子,“没事我就挂了。”
    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无波,在和小姑娘发生了肢体接触之后。
    一整个晚上,对沈宗良来说是场巨大考验,好几次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按理不应该的,他一直把自己的欲望框陈在符合自我期待的范围内。
    唐纳言欸了两声,“有事有事。明天周覆就回来了,给他接个风。”
    “好,你把地址发我。”
    “还有啊,我跟你说你那表......”
    沈宗良不耐烦地打断,“老唐,明天见面说吧。”
    他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最后一支烟,咬在嘴边点燃。
    白烟袅袅地升起来,红星明灭里,沈宗良深吁了一口,爆珠在齿间破开。
    他无声地吐着烟圈,模样有些失神。
    末了,他把烟拿下来,任由它寂静地燃着,积成长灰。
    到底怎么搞的,连国会那帮刁钻的议员都没难倒他,被个小姑娘弄得进退不得。
    他甚至连手都不敢乱伸,不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完全成了个毛头小子。
    刚才她跑过来,他也很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又怕吓到她。
    沈宗良站了很久,望着且惠紧闭的房门,长久地与黑夜对峙。
    难得,在跌宕震颤又惴惴不安的思绪下,且惠还能睡得着。
    头一天放假,她还歇了一个懒觉,到九点多才起。
    下午要坐高铁去阿那亚,她洗漱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端了杯牛奶站到窗边喝。
    角落里那盆蟹爪兰长得很好了,叶子没有掉,花也开了。
    之前且惠在清理院子时,看见它被曝在日光下就担心,怕它有一天会晒死。
    蟹爪兰喜阳,可又不能过分暴露在光照下,叶片灼伤后会发黄。
    且惠握着杯子出了会儿神,这怎么那么像她。
    她对沈宗良也一样,心向往之,又不敢过分地靠近,过分地爱他。
    既然早晚要分道扬镳的,陷得太深误人也误己。
    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深与浅的界限又在哪里呢?由谁来裁夺。
    怀着这样的心事,且惠温吞吞喝着奶,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沈宗良穿了身运动服,漆黑的额发上沾着汗,像是刚跑完步回来。
    且惠一点不奇怪,他看起来就是常年健身的那种人,肌肉紧实,体脂率很低。
    她把玻璃杯放下,探出头和他打招呼,“早。”
    刚运动完,沈宗良的呼吸也平稳,一丝喘也没有。
    他抬腕看表,“不早了吧小姐,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