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起深情专一, 靳邵觉得,不如说是死脑筋来得贴切。
不是没想过放下,毕竟人都走了, 什么消息、联系都没留下, 桥归桥路归路, 谁年轻的时候没谈过一个。毕竟要是那么多年都念着一个人, 未免也太疯了。
没人信他可以这么疯。
他自己也恍惚, 八年好像是眨眼间就从指缝穿过的事。
那时会议厅里就三个人, 加上樊佑,刚过年节, 走亲戚偷个懒跑过来玩的,乔彤的事儿他到了这里才知道, 小姑娘坐在椅子里差点儿被逼哭,这真的是面子的问题。
之前在一店,某回组团聚餐,喝酒之后樊佑还劝过靳邵,他说你也有这么大了,我像你那时候谈的姑娘都记不着名字了,有什么不好放下,非得记着,他指着乔彤,说这姑娘就不错, 你就试着跟人谈谈, 没准儿回过头就发现, 什么黎啊什么也, 屁都算不上。
但这事儿没后续,后来他就不让人提起了。
乔彤不信他嘴里什么忘不了前任的破理由, 他俩认识,算算年头不下三个指头了,都够消磨一对热恋情侣的新鲜期了,从一店跟到二店,是块冰山也该融化了。
樊佑在一边没忍心直说,这块冰山早就融化了,只不过对着另外一个人,也是从他一门心思钻到北京来,樊佑再也没劝他了。甚至有种预感,他要是讨不到个结果,这辈子都不会罢休了。
会议厅里他最后是这样说:“我这人就是有点贱,担不了真心,你要为了这个,没必要,耗谁身上也比耗我身上值。”
“是和你一起上电梯的那个吗?”从刚才的没面子,现在有些决绝,冷冷看向他,“樊哥说她是你前女友,你还要追她?”
他姿态飒然:“被伤狠了,还不准我讨回点什么?”
樊佑当时就笑了。
死死活活爬了八年,就是为了讨回点什么。
另一个人呢?潇洒活了八年,能被你一句讨点什么吓着?她不过会觉得你八年了还要爬回来求她搭理一下你。
然后你这傻逼还心甘情愿。
那还真是有点贱。
靳邵根本不想理,送走乔彤,带樊佑找了个地方打盹儿,回到四层就看见了敏敏,他又想起樊佑那番话,当他们聊起黎也,聊起分道扬镳的日子,他故作不太在意地笑了下:她回大城市不就是过好日子的,还能想起我来?分就分了,断就断了,各过各的了呗。
屁的好日子。
敏敏差点扇他。
而后当这些在她一言一语里全部崩塌,推到的思维甚至没办法立刻重建,他还在思考,他思考的人就走到了面前。
敏敏讲故事就像讲起自己亲身经历一样投入,人就站在身后没反应,还得被黎也拍一下,话音戛然而止,她情绪收不了那么快,喊一声“也子”还带上委委屈屈的音调,“你去哪儿了?!包也不带!”
“在下边逛了逛,忘了。”
黎也撇她旁边的人,他起了身准备要走,彼此没有说什么,静然看着对方,猜不透对方。
用他们惯有的方式,那些话藏进彼此沉默中,被无关的话语盖过:“一会儿我让人上来,要玩什么跟着就行。”
敏敏收拾了表情,笑说:“帅哥五折还有吗?”
靳邵接了个电话,往里走着回头,笑着抬手:“跟前台说老板请客。”他余光斜过黎也,舔了下发干的唇,抬着的手挥了挥。
也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聊了什么给敏敏洗脑,前两天电话里骂那么凶,来之前还豪言壮志: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女人的善变只在一念之间,到这转眼变脸笑嘻嘻地喊:“好嘞大帅哥!”
等人走了,还悄咪咪扒拉着黎也,说你这前任真不错,真没打算再摩擦点儿火花?
“他刚还说请客呢,你俩发展成什么个情况了?”
敏敏问到这时刚好进电梯,停在某一层有两人进来,黎也的回答就搁置,等到出电梯时,这话题已经揭过了。
敏敏是缺根筋的,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心上,但黎也真思考了一下什么个情况——能亲能抱能上床,说不清是你玩我还是我玩你的关系。
她不知道他俩在哪儿聊了多久,除了她听见的还有什么,但她没走过去,没阻止,让他慢慢一字一句听下来,听她这些年其实过得不好,这样是否让他心理平衡点,好受点,对她冷言冷语结束的曾经释怀一些。
她知道他本质上跟她是一种人。
睚眦必报,恨比爱好记。
……
她们被带去台球室的时候碰到了在那儿歇着的李聪,这人脱单后是不减当年风流,玩两场球,把围在一边的女孩子围哄得喜溢眉梢,只言片语撩人心弦。
他这性子是放在哪行哪业都好混日子的,圆通,会来事儿,见到敏敏不认识,一口一个小美女喊得一点不油腻,立马就通了电话给她喊帅哥陪练。
敏敏应得可欢,她有自己的理,有道是女人要花心才不会受情伤,只要她时时刻刻知道人世多美好,也不至于每回跟对象吵架都哭哭啼啼跑回黎也怀抱。所以一下午在这儿就玩嗨了,太多项目都来不及体验。
李聪脱了身就来找黎也,她跟着玩两把下场,俩人去拳击场馆走了一趟,正好难得相处机会,唠了些叙旧话。黎也多年不碰这类运动,跟陪练试了几回合就擦着汗到一旁长凳上休息,李聪去拿了两瓶水跑回来。
他俩应该是最有话聊的,没太多复杂的弯弯绕绕,敞开了聊聊你这边的人,我那边的人,但还没坐下,李聪就知道她要问谁。
那年她跟靳邵断得太彻底,她唯一想留住的联系方式,不是被单删,就是各自换号,断开的几年完全空白。
不过她隐隐也猜到,靳邵为什么会来北京,找她或许是尚有留念,也或许是被甩的执念。
毕竟她比谁都清楚。
她是在他最爱她的那年把他抛得干干净净。
这点都不用李聪再拉着她讲一遍,走到这一步断然是停辛伫苦,让她惊疑的是,这其中李聪并不是全部晓得。
黎也问他:“这些年你一直跟着他?”
他摇头说没有,“县里那拳击馆关了之后,我就回归老本行跟人干维修去了,有……将近四年,我是没他消息的,后来是听他说去国外给人打拳挣了点儿钱。”
“国外?”
“对。”李聪说着点头叹息,“我估摸没少吃苦。”
黎也眼皮跳了两下,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不过第一天她就知道,只是不敢想象,他要走到这里,扎根在这里,他们分开八九年,如果这八九年他都在为走到这里而经受磨难,这要怎么去想象。
“但他肯定不会跟我说那么多的,”李聪谈起他,笑中有苦涩,“他这人就那样,报喜不报忧,回来就拉着我开店去了。”
黎也又很久不说话。
老朋友见面,总说些压气氛的不合适,但细数往年,谁又能讨到个舒坦,谁又比谁容易。李聪倒是跟她说起姚望了,说姚子好命,比他们几个都走得舒坦,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安享人生,年头跟他碰过一面,死小子长胖不少,生了孩子都发福了。
也问起秦棠,李聪想到上学那会儿两个人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一顿架,感慨万千。
黎也才知道,李聪没离开桐城之前,一直对秦棠有所关照,家庭的变故对她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一个女孩子,父亲在外,母亲疯病,孤苦无依,他俩认识以来最和谐的时候莫过于那段时间——黎也走了,靳邵也退了学,姚望全心投入课业,他跟秦棠成了同桌,偶尔一块儿上下学,她家里有点什么事,亲戚不理,她爸关顾不到,电话总是打到李聪这。
一直持续到高考落幕,暑期结束,李聪跟着家里亲戚去外地做事,那一年就这么无声过去。
黎也听着喝了口水润嗓,笑着那也有一年了,再结合下李聪的尿性,秦棠除了脾气爆点,那脸蛋漂亮得没话说,她笑问:“你谈那么多个,偏偏就没想过把爪子伸她那儿?”
“说这些,”李聪咧起嘴,一拍大腿:“我一开始就有点儿可怜她,那么一姑娘什么也没了,她还能怎么活?啧,那说到底也不干我事儿,我又不是救世主,差不多了我就走了呗。”
黎也哦了声,“后来也没联系?”
“主要不是、她换号了嘛。”李聪捏了捏鼻子,两掌撑膝盖上,弓着脊背,眼往前边儿看,想着就啧了下:“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换号,还他妈都不通知一声列表,那不就是不想联系了。但我每年都回桐城啊,也没听过她消息。”
他看向黎也,陈述句,但试图询问的意思。
黎也正一圈一圈拆着绷带,低头默了顷刻,抬头对上他目光,“她后来去新城区了你知道吗?”
李聪啊了声:“她去那儿干嘛?”
“挣钱照顾她妈,她妈前几年刚走。”
李聪敛了痴呆脸,摸着下巴,这消息像有点消化不良,迟迟才问:“那她现在……”
“过得挺好,”黎也说:“做摄影模特挣了点钱,全世界到处走,说要把这辈子活腻了。”
他又滞了会儿,点点头,脸撇开又突然一下撇回来:“诶,她就没跟你提起过我?”
黎也实话道:“没有。”
“臭没良心的。”他跷着腿哑着嗓笑,想了想,“算了,过得挺好就行。”
反正各自潇洒,各过各的日子,没什么好挂念,本来也没个头尾的事儿,就想起来偶尔感慨感慨,谁的青春不怀念?他还怀念当初差点追到的哪个漂亮妹子呢。看得特开,聊到这点就说不了一点儿矫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