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戢官拜江州刺史, 正式上任。
早听说这?一位出身于豪门琅琊王氏,行事作风强悍,野心炽热而远大, 手段狠辣堪比当年的枭雄曹操。
岑道风深深忌惮, 领着本府官员夹道相迎,耳畔回荡着陛下提醒他的话——务必谨慎小心,避免与琅琊王氏直接冲突。
因为?他曾刺杀了王家家主?。
岑道风怕王戢上来直接撕破脸, 安排了三百心腹精兵蛰伏在军帐外?,随时?待命, 一旦动起手来, 他不至于束手待毙。
岂料王戢并未刻意为?难, 简单训了众将几?句,便按部就班分?配了职务,投入到?紧张的江州战局之中。原本准备哗变的军队,这?样偃旗息鼓了。
岑道风错愕, 不相信王戢有这?等胸怀,连亲妹妹的夺命之仇都能轻飘飘放过。斯人蜂目豺声, 骨子里透出一股桀骜之感, 傲慢自矜,看起来不像善类。
他配合王戢作战的同时?,时?时?提防着王戢,步步谨慎如履薄冰。
王戢亦在提防着岑道风, 他当然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但?为?了江州战局, 唯有暂时?克制恨意和胜负欲。琅琊王氏需要一个火中取栗的人, 带来江州的胜利。
两军开战,王戢命岑道风北面迎敌, 抵抗流民帅,守住长江峡口?。
岑道风掐指计算,道:“预计需要三千兵马,以?及贰佰石粮食和水。”
王戢摇头道:“军粮短缺,兵马不足,你先领着自己的精兵上阵。”
岑道风眉心一紧,私藏精兵的事既露馅便不再隐瞒,承认道:“将士们必须得?吃喝,没?有兵马和军粮,末将的精兵过去也是白?送死?,如何征战?”
王戢语气强硬,直接命令道:“你负责先行冲锋在前,本帅载粮草和辎重在后,支援于你。”
言尽于此,绝了岑道风推脱的余地。
岑道风气愤但?没?办法,军纪森严,不服从主?帅命令安排者?,主?帅有权直接拖出去斩首,连皇帝都不用通报。
琅琊王氏的傲慢由来已久,官员要进入上流社会必须先得?到?他们的同意,寒门在战场上出血出汗却无半分?话语权。
琅琊王氏即便故意的,旁人又能怎么样。
岑道风只得?领着自己精心操练的卫兵杀上战场,与流民帅短兵相接。人手不足,又无军粮和辎重,很快被汹涌的流民包围,孤掌难鸣,呈现颓态。
饶是他奋勇无敌,一人斩下了几?十号敌军的首级,亦摇摇欲坠手脚发软。流民仍如潮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来,他苦苦期盼王戢的驰援,却根本等不到?。
毒辣的日头照耀在岑道风身上,他老黄牛一般呼呼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垂落,身中流民数十道砍痕,血染冠襟。
援兵,援兵!
“报——来自前方岑将军的急信,我军已被包围,请求速速支援!”
军营内,传令兵持续送来情报。
王戢瞥了瞥不远处的置若罔闻的郎灵寂,饮了口?茶,道:“等等。”
帐内盆里放着凉丝丝的冰块和风轮,古朴而典雅的插花,博山炉上方袅袅缭绕的青烟,摆着棋牌,好?一派名士作风。
岑道风带去的精兵挺多,又操练有素,不该这?么快便全军覆没?。斯人素以?凶狠豪迈著称,正是展示骁勇的时?刻。
时?辰后,传令兵又送来紧急情报。
“报——岑将军的急信,将士伤亡严重,半数已无力战斗,血流成河,十万火急,求王将军立即派粮草和兵将支援!”
这?回不再是口?信,而是以?血迹写成的血书,挂有十万火急的鸡毛。
王戢望了望逐渐西沉的日头,略有动摇,却听郎灵寂清静说,“再等等。”
听泉流,竹间棋,一窗春色。
高卧白?云的衣冠名士,坐而论道的麈尾谈客,不顾兵将死?活,饮茶品棋。
名士骨子里颉颃儒家礼法,我行我素,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
传令兵忍不住道:“主?帅,大人,再等恐怕岑将军大败,有身死?之危!”
郎灵寂深明军法,用不着提醒。
王戢怒斥两句,“放肆,战场上将士哪一个不是准备好?了为?国捐躯,岂独岑道风为?然?再行啰嗦军法处置。”
岿然不动,仍然稳坐在军帐中,杵着宝剑,等待着外?面的局势。
远方的岑道风只能眼睁睁地被敌军侮辱,孤军奋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前方已传不来消息了,岑将军浴血奋战,被敌军的三支箭射穿的肺腑,战场氛雾蔽日玉石焚,狂风野战,危在旦夕。
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即将在数万流民的蚁蚀下土崩瓦解。军中待命的将士人心惶惶,士气燃到?最盛,目眦欲裂。
郎灵寂心头洞明却沉静如水,这?才放下了棋子,道:“可以?了。”
王戢遂按照之前的计划,带领怨恨和士气被憋到极点的将士们,绕到?流民的大后方去,毫无征兆下忽而冲杀而出。
处于胜利疲惫状态的流民猝不及防,没?料到?朝廷竟还有军队实力保留,被杀得?丢兵弃甲,丧若落水狗。
济河焚舟,决一死?战。流民们是没?读过兵法的布衣草寇,失了先机后掣肘极惨,死?伤遍野。
王戢乘胜追击,积攒的充足军粮和狠劲儿正盛的士兵横扫一切,风卷残云,似龙卷风突破长江的屏障,直捣黄龙。
江州一役,大胜敌军。
王戢获得?了整个江州地界的管辖权,诛杀叛军残孽,进行了为?期三天三日的屠杀。至于具体过程如何,史书上没?有留下记载,只有短短二字:甚酷。
当然他不是毫无目的地屠杀,专铲除异己,诛杀那些贼匪、草寇、流民,保护官绅平民,对长久以?来被战乱弄得?满目疮痍的的江州来了一次大清扫。
郎灵寂与王戢登临山巅,山间汹涌湍急的风吹透薄衣长袖,风神照松色。
蜿蜒的秀丽山河尽收眼底,白?云飘浮其间,日色倾照,极目远眺,隐约可见远方群山后王气黯然的建康城。
大胜之后,氤氲着盛世和平。
郎灵寂道:“恭贺仲衍得?偿所愿。”
当初的蓝图是打下江州并以?江州为?基,逐步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地,培养王氏自己的势力,逐鹿中原稳定天下。
第一步的平定江州,初步达成。
王戢堂堂风骨端如岳,素来是铁汉情怀,此时?不禁落泪:“这?一刻我已等得?太久太久,积年累月的夙愿!”
郎灵寂道:“过去因为?皇室对琅琊王氏有忌惮,战后会把兵权收回,仲衍你无法在一处长久耕耘,因而久久无法成立事业。”
琅琊王氏属于文臣世家,北渡而来的著姓,书香门第,并无江南本土士族那般有私养的部曲可以?筑坞自卫,更无专兵职权,能依仗的武力来源只有皇室。
凭借江州得?天独厚的优势,长久盘桓耕耘,建立起自己的大本营,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手,方能保琅琊王氏风雨无惧。
王戢颔首,深以?为?然,他曾出任过左卫将军、参军、刺史等职务,但?手中一直无自己的兵权,都是从皇家借的。
“江州已是囊中之物,接下来平定长江一带便从此地开始,该趁热打铁,快速突破其余各个州郡,一步到?位!”
郎灵寂却拂手,深隐的竞进心使他时?刻保持清醒,克制着权力与野心欲望的膨胀,不像王戢那般轻躁,“不可。江州初定尚且动荡,冒然夺取其他州郡,非但?师出无名引起皇室猜忌,而且会丢掉到?手的江州。”
“江州百姓长期笼罩在战乱中,十室九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休兵养息,鼓励农耕,稳扎稳打地将江州发展起来。”
或许王戢根本没?深层次明白?他设计的将江州打造成“大本营”的含义——并不仅仅指军事的大本营,更打造一座得?百姓拥戴、粮食充足、王氏实际操控的富饶之城,作为?琅琊王氏的后方大仓库。
今后的战事绝不仅是军权的碰撞,更会是钱财和物资的比拼。
现在的江州白?骨蔽野尸堆如山,动荡性极高。调养生息,发展百姓,仿照曹操当年夺取北方建立屯田制,一定程度上能制止流民动乱。
王戢只管军事而不懂行政,对治理百姓的事一知半解。
王戢遂采取郎灵寂的建议,没?有独吞胜利的果实,将从匪寇手中赢得?的金银珠宝粮食等物分?发给了当地百姓,老弱妇孺还能多领一倍,帮其建造房屋,耕耘土地,恢复市场交易买卖。
另外?,他犒劳胜利的将士们,发钱发粮,更允诺将妻子的陪嫁侍女嫁给将士们。襄城公主?是皇室贵族,光陪嫁侍女就有一两百人,乌泱泱的俱花容月貌。
将士军心大振,原本反对王戢的也纷纷倒戈,人心成功被收买。
江州,百废待兴。
郎灵寂放任王戢去做,他自己则隐在暗处,不断在实际行为?中洞察和调校,辅弼王戢最大限度地顺势而为?。
今后王戢在外?驰骋沙场,他在建康皇城执掌中枢,军政联动,既有武又有文,可使琅琊王氏尽量避免产生致命漏洞,超越其他昙花一现的世家。
这?番筹谋唯有琅琊王氏内部人知道。
江州大胜,论功封赏时?几?乎所有人都有提拔和奖励,岑道风独独被冷落。
岑道风率领贰佰精兵打头阵却输得?溃不成军,按军令当降级一等,削发代首,外?加五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