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镇上的雪彻底化开后, 阿煤已经长到了约莫两岁的模样。
可掰着指头算年纪,她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已经能跑能跳会说话了,小脸蛋仍旧白净, 不见黑斑, 简直要让吕雪衣以为他们在乌坊里见到的都是假的。
应该有其他契机吧?是什么让她脸上长出黑斑了?
黑斑这个标志也让他非常在意, 煤山有古怪,煤婆婆也有,描述中煤婆婆脸上的斑漆黑成片, 就像炭一样黑。她脸上的黑斑会不会就是煤山中古怪力量的化身?譬如藏着山中的恶灵什么的。
姜遗光也觉得有这可能。煤婆婆身上的怪事太多了,她就像……
——就像这座煤山的化身一般。
卢湘失踪后夫妻俩把小女儿看得更严,起初还能叫姜遗光他们抱抱孩子,到后来连看都只能隔着窗看几眼。他们变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似的。
吕雪衣还想说这对夫妻俩要么是疑心病重, 要么是阿煤惹来的古怪。姜遗光却道:“不会有错,确实有人不断监视着他们。”
那个人每次都避开他们去探视的时间,藏得非常隐蔽。可即便姜遗光失去了入镜人的特殊体质,对他人目光也依旧敏感, 有几次, 他差点就能对上那人的目光了,只慢了一步, 转过头的瞬间又叫他逃了。
吕雪衣没感觉到,不过这种事上他决定信一回对方。
“你说,会是谁?”他一个个数过去, “闻人姑娘去往四十年后, 以我对剩下几人的了解,不管是元公子还是景姑娘都会跟着她一道走, 那位彭公子就是个闷葫芦,自己没主意,他也该跟上去才是。”
入镜人一个个数过来,都不大可能。总不会是范辛慈又活了吧?哈哈哈,他要真活过来能按兵不动吗?肯定会像个疯狗一样找他报仇。
怎么都想不明白,吕雪衣皱眉苦苦思索,问:“你说,会不会是去了四十年后的那些人后面又想办法回来了?”
反正山洞就摆在那里,只要想,他们完全可以在查清一切后赶在同个冬天再回来嘛。要这么看,他们知道了什么才一直盯着煤婆婆一家?又为什么不和他们碰面呢?
莫非在他们看到的未来中,自己和姜遗光很碍事?
因为都想把那人揪出来,两人定下计策,趁夜在那人几处常待的地方布上陷阱。而后,吕雪衣和姜遗光假做不和再次爆发争吵,分道扬镳。
姜遗光打晕夫妻两人,抱走已有他膝盖高的阿煤,回到住处。他的住处极偏,还是刚回煤山镇后请了人搭建的木屋,一般不会有人往他这边过。
吕雪衣潜进去和他争夺阿煤,招招狠辣,他想要杀死阿煤,姜遗光却要保阿煤,一手护着一手对打,他有些不好招架。争夺中,昏迷的阿煤被丢在床上。
两人互相争斗,吕雪衣被慢慢带离屋中,撕扯到院里。最后还是姜遗光略胜一筹,吕雪衣被他砸昏过去。
姜遗光看四下无人,回去见阿煤也没醒,怕她乱走,将她捆好放在柜中,自己则拖着吕雪衣和一柄锹子往森林深处走去。
姜遗光找了个土地松软的地方就开始挖坑,他有些心神不宁,挖一会儿便四处张望一会儿。因着他身上受了不少伤,衣服被浸出数道红渍,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更是直接把锹子扔到一边,拖了人过来,试试高度差不多了,便将人丢进去,浅浅埋了一层土又盖上树叶堆,远处看不出来就行了。
姜遗光拍掉身上的泥土,带上锹子离开。
此时,金乌西垂,暮色笼罩下,山中近乎是瞬间就暗了下来。
姜遗光飞快往回赶,他担心阿煤被抢走。此时一道身影却向着和他相反的方向,步入深深密林中,慢慢来到了吕雪衣被埋葬之处。
夜色中,他发出乌鸦一样嘶哑难听的笑,笑够了,他低头嘲讽:“你也有今天……”
眼前被树叶覆盖住的土堆轻微松动,他还听到了呼救和呻吟!
吕雪衣居然没死?
姜遗光失手了?还是……
不对!有诈!!
在他察觉出不妙的瞬间,面前土坑里暴雨般骤然射出数十发细短箭矢,他没来得及躲,十来根箭矢狠狠扎在他身上,一根甚至扎进锁骨上方,差点就要穿进喉咙里。
与此同时从天而降一张网,将他罩入其中。网以粗绳编织,网结处缠了小刀,细碎锋利刀刃顿时把他斗篷划成数块破布。
姜遗光从一棵树上跳下,闪身来到那人面前,举起锹子砸下。
“好了吧?快把我弄出来。”吕雪衣叫唤道,他腿还被压着呢,腿没瘸的时候还行,现在腿上的伤让他连盖在上面的薄土都无法承受了。
姜遗光依言把他挖出来,吕雪衣冷笑着向被砸昏那人走过去,小心地掀开网子——那些刀片上可都抹了药,防的就是猎物如果逃走,没跑多远也会晕过去。
“总算逮着了,不知道是哪个,偷偷摸摸的……”一边说着,他一边掀开几乎成了碎布料的斗篷,斗篷下包裹了一层厚厚纱布,他不得不耐心地把纱布扯开……
吕雪衣傻眼了。
露在外的肌肤坑洼不平,没有一处完好地儿,不是焦黑便是新长出的粉嫩肌肤,千沟万壑密布在一块儿,眼睛嘴巴耳朵头发都烧没了,整颗脑袋看着就像一颗割开三条缝的坑坑洼洼的肉球,实令人作呕。
“这……你能认出来是谁吗?”吕雪衣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个模样。
先前为了把这人引出来,他们可是演了好一出大戏。姜遗光怀疑卢湘的失踪、阿煤的出现都和这个神秘人有关,他道既然这个神秘人放过了阿煤,这么多天监视也没有下手,应当不会想要再杀她。
要么,他仅仅为了监视,要么,他在保护阿煤。
所以姜遗光故意打伤吕雪衣,让那人知道,吕雪衣一心要杀了阿煤。
他把阿煤和吕雪衣分开,那人只有两个选择。
其一,回去把阿煤抱走,其二,过来彻底铲除没有死透的吕雪衣。
除非那人什么都不做,否则姜遗光总能把他留下,藏着阿煤的整间屋子里都有机关。
可现在……
就算逮住了他也认不出来啊!
姜遗光一见也愣了一下,他有些认不出,不得不伸出手,在那张脸上仔细摸索。
一个人的皮相会变,骨相却不会。
“是彭明志。”他道。
吕雪衣不明白:“他??”
他对彭明志还真没什么印象,这人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躲在别人身后,既不主动害人也不主动帮人,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入镜人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他知道了什么?谁叫他这么做的?
吕雪衣百思不得其解,姜遗光也想不透。
一切只能等他醒过来再做决定。
两人扛着吕雪衣回到小屋,推开房门,遍地狼藉——
除了方才打斗破坏的东西外,还有其他机关被破坏的痕迹!
姜遗光猛然察觉到不对,过去推开柜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本该藏在柜中的阿煤……不见了。
吕雪衣急了,不敢置信扑上来里里外外摸索,床下、梁上、到处都找了,就是不见小女孩的踪影。
“该不会有人把她劫走了吧?”吕雪衣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你把她打晕了么?”
姜遗光仔细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并不管他,这也是他设下的一关,他在阿煤身上抹了许多有特殊气味的粉末,这气味雨淋不化风吹不散,只要有人带走阿煤,他在附近就能闻到这种气味。
他循着味一直出了门。吕雪衣想去追他,又怕彭明志醒来,只好在原地等。
姜遗光一直走,却发现这条路竟是通往那对老夫妻家中的。
莫非……她自己醒来之后,又自己一个人破解机关,离开房屋,找到了回去的路?
姜遗光到了夫妻俩家门口后就停下了。他确定气味只到了这间屋子,阿煤没有去其他地方。
窗户推开一点点,他听到了一家三口的声音。老妇人说该吹灯睡觉了,阿煤闹着撒娇着不依,她想再玩会儿。
缝隙里,两人目光对上。
姜遗光清清楚楚地见到,灯光下,女孩右边脸颊生出一颗显眼黑痣。
阿煤在老妇人身上活虫似的扭来扭去闹着不依,她的眼睛还是对着窗户缝,和窗外那人对视,她笑得很开心,脸上一点小小黑痣分外显眼。
回去后,彭明志还没醒。吕雪衣把他绑得严严实实,保准这人醒来就算有三头六臂都跑不掉。
听了姜遗光转述,他惊呆了:“不对啊?……发生什么了?你不是只把她关柜子了吗?”
姜遗光摇摇头:“她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自己离开了,没有外人胁迫迹象。”
“那你知道黑痣是怎么回事吗?”
姜遗光心里有猜测,不过在未证实前不好说出来误导对方。他想听听吕雪衣是怎么想的。
吕雪衣的推测和他差不多。
莫名长出的黑痣,将来可能会慢慢扩散成黑斑,他猜测应该是类似于恶念、或是杀意一类的东西。
因为……先前在和姜遗光抢夺的过程中,他并非完全做戏,他是真真切切地起了杀心。他很清楚,姜遗光也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若真是这样,按照这条线索推下去,煤山镇中的煤会不会也是类似邪念一类的事物?煤婆婆脸上黑斑愈大,象征山中恶念愈深。也可反过来推测,因为煤婆婆感受到了越来越深的恶意,才让整座煤山的恶念都被她牵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