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一事实属不易, 虽说后续惹来疫病,但好在及时控制住了,从各州县上报的折子来看,损失不算惨重, 至少比皇帝预想的最糟的结果好很多。
符氏后人归顺也如吹了号召令曲一般, 越来越多隐世门派现世, 归顺朝廷。
此事虽有古怪,却着实是一桩喜事。皇帝不怕他们有异心,只忧心自己知道得太少。不论这些人有什么样的心思, 她总能找到关于异人的线索,再多了解一些,总比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好。
“真奇怪……陛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赵瑛托腮望着宴席上首的女子,百思不得其解,“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她不太敢见陛下, 所以一直回避着从宫里传来的消息。
谁知道陛下忽然宴请百官,还叫来了不少入镜人呢。
她不好推辞,便来了。
宫中氛围和她想的不一样,人人脸上洋溢喜色, 连宫女太监们脚步都轻快, 进宫赴宴的各位大人们瞧着心情都不错。
原先因着姜遗光的缘故,不少入镜人追捧她, 赵瑛不耐烦应付,又不知其中有多少方势力的人,干脆通通不管, 围在身边的人总算少了, 就连宴席上别人也是敬过酒三杯便离开。
条案边只有她一人,赵瑛反而觉得自在, 自斟自饮欣赏歌舞。
殿中小戏子拖着水袖咿咿呀呀唱,大家三三两两各自聚一块儿闲聊。她本以为一句闲话没人会留意,没料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声笑。
“自然是有天大的好事。”
赵瑛猛回头,没好气道:“你躲我后边做什么?要死啦?”
凌烛摇摇扇子,毫无歉意地道了声见谅。他的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看的赵瑛很不舒服,问:“什么天大的好事?”
凌烛笑得意味深长:“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对你,对我,还有全天下的人,都是一件大好事。”
啊……想必陛下已经焦头烂额了吧,她还得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这些日子不是减赋就是封赏,一连串封赏圣旨下去,整个京城都给带活泛了。
她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赵瑛白他一眼,故意道:“说了跟没说一样,平白吊人胃口。”
凌烛不吃激将法,“到时候……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大约这件事对他真的很重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抑制不住狂热与激动,看得赵瑛更加毛毛的,借口自己喝多了出去吹吹风起身离席。
离开前,她冷不丁回望一眼。
凌烛还坐在她的位置上,他正注视着龙椅上的皇帝,像是在……嘲讽?不屑?还有些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就好像在看一个马上就要跌落谷底的人似的。
赵瑛心道,这厮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我泄露出去?
转念一想,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瑛很早就怀疑过,除了朝廷以外,天底下还有另一股掌控着入镜人的隐藏着的势力。而这股势力蓄积的力量,和朝廷绝非同心。她和姜遗光的遭遇,或许都与这个势力有关,这叫她十分忌惮,不得不紧紧依附于朝廷,时刻对陛下表忠心。
结果因为藏梦雪女一事匆匆结束,赵瑛心知自己已经疑心陛下了。
可如果凌烛也属于那方势力。他为什么会对陛下敌意这么大?迫不及待要看陛下倒霉似的。
莫非,自己误会陛下了?
仔细想想,她的怀疑确实毫无理由。她疑心陛下因为投靠了那个势力才叫雪恶灵停手,可如果陛下是用了别的手段呢?或者他们互相利用呢?
再一想,她对陛下起疑心,似乎也是因为凌烛一句话。
真是……赵瑛不禁暗暗恼怒,她怎么这么容易被骗?凌烛随便一两句话就叫她胡思乱想这么多天。
看她被耍的团团转,凌烛这厮肯定很得意吧?
赵瑛越想越气,愤愤离席。身后,凌烛举杯,与人谈笑甚欢。
“来!都为陛下干一杯!”
……
煤山镇。
三天丧事后,来帮忙的、看热闹的、吹吹打打的人终于都散去了,把外面搭的棚子也都拆了。木屋重归寂静,除了旁边新建了一座更大更宽敞的木屋外,和原来并无差别。
齐瑞明对屋外还在发愣的男人扬扬下巴,“咱们还得带上他?他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借着三天操办丧事的机会,两人算是把镇子底子个七七八八。小镇就这么点大,人又少,顶多二十来户人家,可以说这座镇子已经不剩什么秘密了。
目前来看,只有几处地方值得在意。
其一,镇中有一座废弃的类似庙宇一样的庞大院落,据老人们说以前叫乌坊,是供奉煤婆婆的。
他们还特地去看过,乌坊内阴森森的,一圈又一圈围墙,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正中央一口井,井盖大开,看着令人瘆得慌,不像是水井。镇上的人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至于那位煤婆婆,镇上的人褒贬不一。她以前应当是类似镇子守护灵一样的神仙,镇上的人还特地选了“乌女”去侍奉她。结果在那场大灾难里,煤婆婆没有保下镇里的人,乌女也都死了。之后就没什么人打理乌坊了,才导致乌坊荒废至今。
但据一些老人说,很久以前,那口井是封住的,也不知道是谁把井盖打开了。
第二件事就是那场大灾难了。
灾难发生在几十年前,大约三十多年?还是四十年?好多人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天降大雪,无数黑影在镇上穿行,镇上的人死伤无数,灾难过后,只剩伶仃数十人存活。
活下来的人家也不大来往了,零星散布在镇子各处,尽管有那么几户人家有联系,彼此嫁娶生了孩子,其余大多数好像都不抱什么希望了。要不是这次办丧事召集了一些,不少人甚至后半辈子都不会见上一面。
简直像是一座正在慢慢死去的小镇。
储梨和齐瑞明非常确定,一切的根源就在雪山之中,说不定就和他们当初看见的雪山山洞有关,只是当初他们急着走,没发现其中秘密罢了。
他们必须上山看看。
一直留在镇子里,只会和镇上的人一样,变成腐朽的烂木头。
唯一分歧就在于这位于家大少爷了。
这位于家大少爷心智不全,记忆近乎全无,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偏偏很不好糊弄。他知道自己妹妹死了,有人问起就说那是自己妹妹,让人把他妹妹带回来,再让他待下去,迟早被人发现他的古怪之处。
齐瑞明担忧他留在镇里是个祸害——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追杀他们的人是谁呢,要是叫那批人的幕后指使利用就不好了。
他宁愿把他杀了,或者关在一个地方,不然上雪山后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还能护住另一个傻子?
储梨却道必须带于修谨上山,不光于修谨,黄参也要带走。这两人虽然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说不定记忆能恢复呢?说不定他们故地重游能想起什么来呢?
齐瑞明拗不过她,也担忧贸然把人杀了会留下后患,便同意了。
这回上山,二人做了万全准备,衣物、水、干粮、取暖用的油和煤等等满满当当备了一车。
黄参不想去,他害怕上山,可他的亲人好友全都没了,煤山镇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齐瑞明与储梨以打断手脚威胁,他不想去也得去。
雪山仍如初见那般,肃静,冰冷,洁白得耀眼,白雪从云间攀着雾连到山尖,再从山尖尖一路渗到山脚。
储梨与齐瑞明站在镇口,望着远处绵延的雪山,心绪复杂难言。黄参不愿去,他们又何尝愿意?
可入镜人就是这样,为了活命,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也必须趟一趟。
在看到雪山以后,于修谨——这个毁了容貌、失了记忆的男人陷入了无法自抑的恐惧中。他变得狂躁不安,浑身发颤,越往深处越抖得厉害,就像兔子见着老虎一样,要不是两人把他绑起来放在板车上拖着他走,他早就跑没影了。
“山上到底有什么?让他怕成这样?”储梨不解,他们在山中可没有见到鬼怪。
害怕雪山?
雪山确实可怕,走在山里的那种悲凉恐惧,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
齐瑞明不解:“莫非是他死在了这里,才这么害怕?”
但也不应该啊,下山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怕?难不成那时候他没想起来?
储梨却道,或许是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的缘故。一直带着他,说不定他能记起所有事,到时作用不小。
镇上的人没有失去记忆,可对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几年前的事都不一定能想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那些镇民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她可不敢赌。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在进山洞后的第二天,头天晚上,两人实在太累了,睡得很沉,醒来就发现黄参和那位大少爷都没了踪迹。
“不用找了。”储梨脸色阴沉拉住齐瑞明,外面天都暗了,他们睡了不止一晚上。她从昨晚吃剩的油纸包里捻了捻,扫一圈山洞,另一只手伸进熄灭的半温火堆里掏掏,放在鼻子下细细闻了闻,冷笑出声。
“这老匹夫,真是好胆量,敢对我们下药。”
齐瑞明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被骗了,还是被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看起来又傻又老实的人给骗了。他气得跺一下脚,很快冷静道:“都到这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不能去追。”
风雪早就将逃离的脚印遮住,不留一丝痕迹。
储梨跟着点头,冰冷道:“他们还把东西都带走了。”剩下一点点口粮不知够不够捱三天的,炭更是只剩三斤有余——恐怕这老头还自得于自己留了余地,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