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窗外人声渐渐响起来。
不论是奴隶还是贵族都从屋里出来了,他们脸上带着奇异安详的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的场景。
“好快活……”
“花香……极乐……”
姜遗光觉得这些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他想不起来了。
他猜测自己失去过一段记忆, 而这段记忆中或许就有类似经历。只可惜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根据过往经验, 凡有诡异变数之处,必然有破局之法。这恰恰说明他们丢失的记忆中有着能破局的关键,否则鬼怪为何特地抹除掉?同理, 神庙之中和大王身边也必然有关键之物。
姬钺也这么认为,他提出一个提议,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再去神庙打探,另一个去大王身边。
前者除探听外再试试能不能把傅贞儿带回来。后者则要潜到大王身边, 看他是否对时间混乱有数等等。
两条路一样凶险,可他们别无选择。
……
天亮了,大王也终于动了。
姜遗光伪装成一个从人混迹在喜悦人群中,见到了终于动弹起来的大王。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几乎是见到的第一眼姜遗光就做出了这个判断。
一路走来, 遇见的每个人都被花香浸染似的陷入极乐、迷醉的幻想中, 双眼发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姬钺中毒后也是这样。
可大王没有。
这样不受影响的人, 他只见过三个,另外两个,一是公主, 二是阿勒吉。现在, 这样的人出现了第三个。
大王身上又有什么秘密?他会发现自己身上的古怪吗?
姜遗光想了下就决定冒险,在一众奴隶中, 他抬起头,露出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冷漠神色,并在上茶时悄悄附耳过去说了句话。
大王起先没注意,待姜遗光说自己知道公主的消息后,才多看了他一眼。
“你们都退下!”他下令。
一众侍奉的奴隶闻言笑着向外走。姜遗光注意到他们行走的路线有点奇怪,譬如原本平直的道路却好像要避开什么似的拐个弯,好像他们都看到了那片空地上存在着的事物似的。
大王没在意。
他醒来后就觉得很不对劲,他只是坐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原本他还想趁夜让人把公主绑来,谁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夜就变成了白天?
实在太奇怪了!可守在门外的奴隶都说大王没有命令他们不敢进去,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不成……是他睡着了?
大王心绪复杂,处置了几个人后,又装作不在意,可他心中最深处仍旧有一丝隐秘的担忧——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很久。
至于奴隶……他原本并不在意,也没有留意到这些
但在其他奴隶都露出相似的微笑时,有个奴隶和他们不一样。这就像一面白墙上突兀地多出一团黑,让他很难不留意。
其他人退下后,那人往脸上一抹,突地露出一张绝不是奴隶该有的少年精致的面庞。
那少年先行了一礼,再匆匆说他并不是奴隶,是从大唐来的客人,原本住在公主行宫早就该来拜见大王的,但出了些意外,他不能再回公主的行宫,只好想办法混进了宫里求见大王一面。
大王不关心他从何处来,只关心他在行宫内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那少年悄悄道,公主昨夜叫了太医去打胎。
再有,公主让他的同伴处死了阿勒吉。
“公主担心自己因怀上恶胎而被降罪,她不能让其他奴隶去做这件事,因为那些奴隶都有可能把事情告诉大王。所以……她以我们的朋友为人质,逼迫我和同伴将阿勒吉带去神庙,然后……我的同伴杀了他。”
听到这儿,大王脸上伪装出的微笑也消失了,一点点变得阴沉。
“我的同伴打听过,公主极为宠爱那个奴隶,她杀阿勒吉是为灭口,但她也绝不会放过我的同伴。”
大王阴沉道:“阿勒吉真的死了?”
那少年笃定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了他的尸首。”
大王却好似更加愤怒了:“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担心我也把你二人灭口吗?”
姜遗光道:“所以我才孤身一人前来求见大王,我的那位同伴藏在了另一个地方。若我不能回去,他一定会逃走。”
他觉得大王态度有些奇怪。
王城里无人不知大王极宠爱公主,这点从公主居住的行宫就能看出来,行宫内各色物什精致华美,其奢华丝毫不亚于王宫。
他既然宠爱公主,为什么会在得知公主有孕并买通太医要堕胎的消息后……起了杀心?
人的情感很复杂,姜遗光无法琢磨透,但一般而言,真心疼爱子女的父母,即便知道儿女做了丑事,也会想办法遮掩,而不是在得知其丑闻后就立刻动了杀念。
要么,大王并非对公主真心疼爱,以往种种都是伪装。不过这说不通,如果疼爱是假,他不必把公主捧得这么高。公主他也见过一些,若不是一直被捧着从未受过任何委屈,绝养不出这种娇纵性子。
既然很可能是真心,为什么大王态度会转变得这样快?
只有一种可能……他有不得不杀公主的理由。这个理由,甚至完全盖过了他对公主的护犊之心。
这个理由会是什么?
是因为公主怀了孩子吗?公主不应该未婚就有孩子……还是说,大王痛恨公主怀了阿勒吉的孩子?
姜遗光又试探了几句,那股微妙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深刻了。
他发现大王对公主有种奇特微妙的心思,不能容忍公主失去掌控,也不愿看见她被低贱的奴隶亵渎。
就好像……一个人十分喜爱一只花瓶,可当花瓶上被低贱的人摸过以后,他就会把整个花瓶都砸碎。
他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和大王说起了庆典神鸟一事——姜遗光想知道,神鸟到底是什么仙?荼如百姓供奉它又是为了什么?
普通奴隶不知道,阿勒吉也不知道,但身为荼如国的大王,他应该知道些消息才对。
孰料,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就看见大王也和阿勒吉一样愣住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自称神鸟眷属,却对神鸟一无所知!
姜遗光知道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转变话题,问从什么地方能找到相关记载。
这点大王也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并下令召其进宫。
姜遗光一直藏在暗处,等那人来了后才从后殿转出来,到了二人面前。
那人一进来姜遗光就认出了对方,姓吴,为宫中掌书。姬钺现今借住的地方就在吴家,这一切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刻意。
吴掌书匆匆进宫面圣,也被同样的问题问住,而后大惊失色——他也不知道!
姜遗光起先还算恭敬,后面态度就变得轻慢起来,略有些嘲讽地讥笑:“难道你们荼如人对自己的神明也一点都不了解吗?”
吴掌书愉悦之余多了几分羞愧——他自诩在宫中经营多年,对王城大小事务了如指掌,也操持祭典多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还害的大王在大唐人面前丢脸,连忙起身告罪。
姜遗光却没轻易放过,冰冷道:“大王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不光是因为我那同伴,更是因为荼如的公主和整个荼如的安危!若大王再不察觉,恐怕荼如有灭国之祸!”
殿内只有他们三人,当中大唐少年话音激昂铿锵,如金石相击,一时间竟叫另外两人忘了怎么说话。过了好半晌,吴掌书才质问他究竟是何意。
那大唐少年道,他是大唐的方士,听闻荼如有怪象,才特地从中原远道而来。
果然,他一到就看出公主腹中怀着怪胎,她身边还一直跟随着一个常人见不到的黑衣女子。那女子因为过于凶戾,无处投胎,便抢着等在公主身边等腹中胎儿长成后投胎成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一定会给荼如带来更大的不幸。
现在他们对神鸟的无知,正是因为神鸟收回了神通,不让荼如人再得到它的感召和恩泽。否则他们怎么会突然间就失去了对神鸟的印象呢?
——这点得到了大王的赞同。他不认为自己会不关注神鸟,把这个原因归结到公主做下丑事引来神鸟惩罚才会让他忘了神谕。
最后,姜遗光道:“该说的已经说尽了,若大王还要遮遮掩掩,恐怕就真的只能眼睁睁见着国破家亡了!”
大王本不信,可最近怪事太多,姜遗光又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九分怀疑也减成了三分,问道:“那你看,可有什么法子应对?”
姜遗光坦然道,他虽看出了公主身上的怪异,可他对荼如国一无所知,对荼如人信奉的神鸟也不熟悉,若他了解些神鸟,兴许就能想出对策。
吴掌书觑一眼大王脸色,忙说宫中有过往记载,可以找找。
大王本来还有点犹豫,姜遗光就以“公主怀上怪胎后不知神明会如何怪罪,需看看有没有办法消解”的理由,让他打消了念头。
说到这里大王也想起来一件事,王室祖先曾传下过一些神秘的卷轴,据说里面记录了神明的秘密。随着卷轴传下的还有先祖们的口谕——这些卷轴绝不能打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事急从权,顾不上那许多,大王唤来奴隶打开库房,从角落里找到了十几卷尘封多年的卷轴,一股脑搬了过来。
打开这些卷轴会发生什么?
姜遗光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但他别无选择。
神鸟一事必有蹊跷,要么冒险试一试,要么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