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定下计策, 二人重回赌桌。
景麒、景麟兄弟二人重新跟在他们身边,孔雀方才执意不肯换掉景麒,现在它怀疑景麒有问题后也不好反悔,只能眼睁睁看着景麒替姜遗光开盅, 报数。
最好不要闹出什么, 否则……
孔雀王心里骂骂咧咧, 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不好做什么——它已经把景麟放出去当做赌注了。
孔雀王忽然有了点不安。
这个人宠,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让对面的人宠输给自己, 再把其他人宠也要过来吗?
刚才它被撺掇得起劲,没有考虑后果就答应了,那只死大象越不愿意,它越要这么干。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会不会是自己的人宠想出的诡计?他害怕输了被自己弄死, 所以才向自己提出加赌注?
狡猾的人类。
即便驯服了他们,不许他们读书识字,不让他们有一点能逃离的机会,可人还是狡猾奸诈的。这种奸诈好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东西。
就像兔子生下来就会吃草, 狼生下来就吃肉, 它们生来就有翅膀一样。
人生来就是狡诈恶毒的。
如果真的是它猜测的那样……
孔雀王的目光逐渐阴森——如果这个人宠真的敢骗自己,就算他们被对方赢回去又怎样?
随便一只鸽子, 都能弄死他们,哪怕他们待在宫里,也能找到机会。
和它一样, 象城主也想到了步步骗自己的可能。但它心里还有几分底气——猫皮人在自己这儿呢, 她可不算赌注,就算对面赢了, 也不能把猫皮人带走。
步步为了这个猫皮人,肯定会让对面的人认输。
场上渐渐安静下来,众牲畜目光汇聚在他二人身上。
恶意打量的、不屑的、紧张的……它们不在乎人宠,但在乎自己的输赢和脸面。
就像镜外,一群人围着斗蛐蛐似的。
现在他们和罐里的蛐蛐没什么区别,一样被玩赏。
他们在无数双巨大眼睛的注视下,好重演方才的一幕,一次又一次,洗牌、发牌、算牌。
每一次,都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平局。有好几次,双方眼看着其中一个就要赢了,结果不知怎么,一场算下来,他俩又是平局。
气氛逐渐焦灼。
瞪着他们的巨大眼睛无一不显露出焦躁,且这焦躁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平局好似往火堆中浇的油越来越多,愈演愈烈,只差一点点……只要一点点,拉满的弓弦就会彻底崩裂!
在牲畜们几乎再也忍不住的关头,事态出现变化——黎恪出错了。
他在出错的一瞬间就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不……怎么会……”
他表现得比谁都慌乱,在那瞬间黎恪感知到了背上犹如针扎的视线,恐慌地回过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孔雀王那张愤怒阴冷的巨大的面庞。
濯黑色巨大的眼睛里,完全浮现出他的倒影,冰冷、愤怒、嘲弄与不屑。这只孔雀恐怕没想到,它的猜测成真了。
这个人竟然真的敢骗它!
要杀了他!
和羽虫国众禽鸟的愤怒不同,象城主彻底放下心来。
哈,赢定了。
想到那只嚣张的臭鸟终于要输给它们一头,巨象就高兴。
“怎么?输不起?刚才我们输了不也老老实实认输了。”巨象当先开口。
它们王的弟弟很少开口,反而是象城主一直在说。其他牲畜渐渐都成了它的应声虫,一旦象开口,它们立刻跟着闹。
孔雀王气极反笑,猛地回头,眼睛瞪向一只喜鹊,轻轻一甩头。
黎恪顿觉背心一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前的姜遗光大力一扯狠狠将他拽到一旁。
他听到了凌厉的风声,和扑棱棱振翅声响,他倒在地滚几圈时,锋利的羽毛从他上空划过,如果他还站在原地,那对翅膀一定会划破他的喉咙。
是一只喜鹊,忽然间猛地从群鸟中直直窜出来,直击黎恪而去。当然,如果能顺便弄死姜遗光也是可以的。
它没料到姜遗光的速度也那么快,它才刚冲出来,姜遗光就把人拽到了一旁。
反而是还站在原地,来不及躲开的景麟被尖锐的翅羽直接拦腰从中平平切开两半,里面脏腑和鲜血一股脑喷涌出来,铺开一小片地。
他在地面倒成两截时,脸上的神情都是茫然的。
景麟手一摸,发觉身下涌出血来,景麟才察觉到痛楚,眼前渐渐暗下。他有点茫然地仰头看着上方扑过来的景麒,兄长的眼泪落在他脸上,热热的。
他哭什么?
景麟这么想,也这么问了,而后,他就再没说出话来。
“阿麟!!”
景麒方才同样被撞开飞出去很远,倒地后,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爬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
怀中人只疑惑地问了一句话后,就没了声息。
他的腰部以下还落在不远处。
“阿麟……”
一只松鼠连蹦带跳冲过去挡在他们前面,直面羽虫国:“你想干什么?”
巨象同样踏入场,它的步伐让整个场地都一片震动,连带着倒在地上的两节尸体都跟着震颤起来,地面流淌的血迹抖动着往它踩踏的方向流去。
巨象叫道:“怎么?一输了就要杀人?别太放肆。”
“就是,这里可是毛虫国!”站起来足够达到大象腿高的松鼠吱吱叫。
有它俩开头,其他牲畜们也跟着站出来,怒目而视。它们早就憋坏了,这群东西天天在它们城里捣乱,偏偏它们还追不上。
孔雀王哪里能忍?当即大怒,
吵起来就好。
黎恪心里松了口气。
他不能输得太明显,否则,以孔雀王的报复心,它恐怕会当场把自己弄死。自己再掩饰几分,好歹能拖延一会儿,哪怕它要秋后算账,自己再小心些便是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一定会赢的……”一片嘈杂,黎恪几乎要哭出来了,一副软弱畏惧的瑟缩模样。
姜遗光和他一块儿做戏,一张古怪僵硬的脸勉强弯起笑:“输了就是输了,我劝你别再和我赌了。”
“不!我肯定还能赢!我肯定能赢!”黎恪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叫道,“我肯定能赢,等会儿的牌你肯定比不过我。你的手断了!”
姜遗光冷着脸打断他:“你说断就断了?别胡说!”但他怎么看都有些心虚,“我手好得很!”
他们也吵了起来,混在一大群比他们高大数十倍的飞禽走兽中,毫不显眼,可总有一两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争吵很快演变成了混战,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它们打起来了。
对人来说太广阔的一片地,对那些大得不寻常的牲畜飞禽们不过几步和振翅的距离。
不断有巨大羽毛和对人来说过长的毛落下,地面轰隆隆震颤,或尖锐或粗嘎的咆哮、尖叫、怒吼、吵嚷声,到处都在响。
两国争战,从毛虫国的王宫开始。
黎恪冲过去背起昏迷的九公子,转回身就和姜遗光拼命跑,逃跑途中,还不忘拉景麒一把。
景麒如梦初醒般,背上自己只剩半截的弟弟的尸体同样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
已经……彻底混乱了。
毫无灵智的人宠们尖叫着四处跑,避免上头打架波及自己。大地晃得厉害,用来建墙的砖石抵不住冲击,稀里哗啦往下落,粉尘弥漫,叫下方逃窜的人们睁不开眼,不知撞上什么,又或是被激动下的那群巨兽们胡乱踩死、跺碎,溅出肉泥。
到处都是尸体,没有一处不在争吵、打斗。
姜遗光的手骨断伤还未痊愈,他勉强接过了九公子扛在肩头,另一只绵软的缠着厚厚绑带的手拉着黎恪不断跑。
和其他人宠比起来,他们更糟糕些。
他们就在王宫正中,不论往哪儿跑,都比旁人远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