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璋的命令下达之后,一只又一只腿上绑着金令的军隼从军营中振翅飞出,如同利箭一般直入漆黑的夜空。
古代信息传递缓慢,除了靠驿卒传消息外,还会养鸽子之类的鸟用来传信,而其中又以隼最为珍贵。
隼的速度极快,可日飞上千里。
不过由于隼实在太过金贵,不论是捕获还是驯养都非常难,所以除了紧急军情外很少会动用隼来传信。
但这次严颜抗命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尽快将他召回来,刘璋毫不犹豫地动用鹰隼传信。
夜色下的成都城一片寂静。
军隼在清朗的月光下渐渐飞高,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剑地,守军军营。
严颜抗命不尊、直接无视了刘璋的命令,这种堪称忤逆的行为令军中将士都感到吃惊无比。
但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在接下来的几日时间内,一只又一只腿脚上绑着金令的军隼落入了军营之中。
所有将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心里都明白金令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最紧急的命令!
平时发兵在外有一道金令发来就已经不得了了,现在却是一连十多道!
所有将士们心里都明白,这些金令发来的目的都是为了催促严颜回成都。
然而严颜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一如往常那般每日处理军务、巡视防线。
中军大营之中。
严颜正在看着看兵书,而此时邓贤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道金灿灿的令牌。
“将军……”
邓贤硬着头皮将金令递了上去。
连一杆几十斤重的铁枪都能当树枝挥舞的他,却觉得手中这一块小小金令沉重非常。
“嗯。”
严颜淡淡应了一声,然后随手接过这枚金令并且放在桌子上。
只见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整齐排着十一块金令了,邓贤刚刚送来的金令是第十二块。
见到严颜反应如此平静,邓贤终于忍不住道:“将军,这都已经是十二道金令了,您若是继续违抗……”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不敢说。
在军中违抗军令的下场轻则革职受刑,重则以军法论斩,纵使的身份地位再高、功绩再大也不例外!
因为军法无情!
严颜一连无视十二道发来的金令,这是毫无疑问的死罪,故而邓贤很担心严颜。
“无需担心,本将军自有分寸。”
严颜平静地开口安慰道。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邓贤,沉声开口:“我从未背叛投敌,镇守剑地乃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严颜问心无愧!”
“若是因我离去而导致剑地失守,那岂不是顾小而失大?哪怕主公疑我,我也不能因此而抛弃这份责任!”
严颜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坚定。
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刘备大军的动向,发现对方已经开始积极调动兵马,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可是……”
邓贤想说些什么,帐外却传来阵阵喧闹声,他刚想起身出去查看,严颜却先他一步走出了营帐。
只见在营帐外面,庞羲不知何时带着众多全副武装的亲兵,将营帐团团包围了起来。
“严颜!”
庞羲站在众多士兵的保护之后,盯着严颜厉喝道:“主公有令!你抗命不尊,本将军命你马上交出兵符、束手就擒!”
随军隼送来的不只是金令,还有一份革除严颜军职、将其押送回成都的命令。
庞羲得了这份命令后,便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前来擒拿严颜!
严颜一人直面庞羲以及周围上百名亲兵,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惧色,反而沉声朝庞羲问道:“庞羲将军,你聚兵闯入我中军大营,这是何意?”
庞羲眼中满是敌意,冷声喝道:“严颜,你休在这里明知故问!”
“主公命你返回成都,你却一直抗命不尊,甚至无视了主公连发的十二道金令!此行此举与叛投何异?!”
“主公已经解除了伱的兵权,即刻押你返回成都;若你依然不肯就范,便以军法处置、就地斩首!”
庞羲的语气严厉,杀意十足。
那日他手持军令却没有任何人听从他的命令,这让他颜面大失;这两天又见到金令一道道地送过来,而严颜却依旧不为所动,更令他感到恼火非常。
直到那一封处置严颜的命令终于到来后,后他才算苦尽甘来,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夺权。
严颜目光坚韧,沉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当以局势为重!”
“刘备已经开始聚集兵马、欲要对剑地发起进攻,我若离开则剑地必破!”
“他不会给你接掌军队的时间!”
然而庞羲只是冷笑,望着严颜说道:“休要废话!你不愿束手就擒,那就休怪本将军不留情面了!”
“来人!将严颜给我拿下!”
庞羲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顿时便要一拥而上、把严颜给抓起来。
“我看谁敢动手!!!”
这时,一道暴喝蓦然响起。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大批士卒在邓贤的带领下赶到了中军大营,把庞羲还有他麾下的众多亲兵们围了起来。
邓贤手持铁枪越过众人而出,面色冷冽地盯着庞羲道:“想动将军?先问问军中的士卒答不答应!”
“夺权?你也配!”
邓贤身材魁梧高大,极具压迫力。
他身边的众多守军士卒也都用行动表面了自己的态度,目光不善地盯着庞羲等人,摆明了支持严颜!
这就是严颜在军中的威望!
局势瞬间反转,庞羲望着周遭的众多十足,脸色难看非常。
但他这回却并没有发怒,只是对严颜冷笑道:“严颜!你若是要抗命不尊的话便动手杀了我吧!”
“好教世人都知道你背主投敌!”
听到这句话,严颜神色剧变。
然后他直接上前一步,朝着庞羲拱手道:“老夫一生行事坦荡,敢以祖宗之名起誓,绝无半点背主之心!”
古人敬鬼神,孝道亦为本。
这是极重的誓言了。
庞羲不听这些,直接从怀中取出那份军令,再次向严颜质问道:“你若没有背主,那主公的命令你从还是不从?!”
“若从,我便相信你没有背主;若不从,那你便是不忠不孝之辈,枉活五十有六!”
庞羲的这一番质问,实实在在地直击严颜内心深处的弱点,让他无言以对。
严颜最看重声名和气节,对他而言自身声名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物,哪怕死也不能丢弃!
庞羲的言辞犀利非常,直接以此来质问严颜,逼迫其做出决定。
只要不尊军令,那便是背主投敌!
容不得你有任何解释!
庞羲目光灼灼地看着严颜,再度催促道:“严颜!主公军令在此,你还不快快跪下伏罪!”
严颜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已。
握着腰间利剑的手更是死死攥紧。
骨节发白。
无人可以理解他现在心中到底有多么挣扎和纠结,又有多么痛苦!
选择继续抗命,那不管他再有什么理由,他就是背主的叛徒,他和他的家人都将因此蒙羞!
选择遵命顺从,则这么长时间来做出的所有谋划前功尽弃,作为最后一块屏障的剑地定会丢失!
“将军!”
邓贤见到严颜的神态,心中又急又怒,不由得对庞羲怒目而视。
便是他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多么重要。
这个关头严颜离开,以眼前这个草包的能力,怎么可能挡得住刘备凶猛的进攻、守住剑地?
邓贤越想越怒,想上前教训庞羲。
然而这时却有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死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转身一看,是严颜。
只见严颜苍老的脸上一片黯然之色,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地脱下身上的甲胄、摘下腰间的利剑,丢在地上。
而后他来到庞羲面前,重重跪下。
“严颜……遵命!”
这句话说完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心若死灰。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命令,因为他心中的忠义与他的性格让他难以承担背主的骂名
听到严颜这句话说出口,邓贤等将士们心中尽管有万分不甘,但也只能放下武器。
见到这一幕后,庞羲长松一口气。
天知道他刚刚心里有多忐忑。
他生怕严颜一個气急便真的造了反,将他给斩杀于此,那他可就白白死了。
不着痕迹地抬手擦去额角一丝冷汗,庞羲要语气生硬道:“主公有令,让我来代为镇守剑地!”
“现在将兵符交给我!”
严颜没有多言,从怀中取出那块跟随他多年的兵符,双手奉到庞羲面前。
拿到兵符之后,庞羲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然后对严颜说道:“严老将军的退敌之心我能理解。”
“然而军令不可违,严老将军这次屡次抗命,返回成都后难免被主公责罚,你又何苦如此呢?”
“严老将军,好自为之吧。”
“我许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交接军中事务,届时我会派人将你押回成都。”
庞羲说完便带人离开了中军大营
而严颜站在原地,久久地沉默不语,邓贤以及众多士兵们也没有说话。
“将军,你真的要回去吗?”
邓贤眼中犹有不甘,低声说道:“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等依然会听从将军的命令。”
兵符在谁之手其实无关紧要,严颜便是没有兵符傍身,凭借威望也同样可以调动大军!
只要严颜愿意,所有士卒都会听令!
谁都清楚严颜这次被押回成都怕是会凶多吉少,定会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置。
邓贤心中甚至已有了反叛的想法,
刘璋听信谗言,竟连麾下效力多年的老将都不信任,这实在是令人寒心。
不如干脆投了刘备。
听出邓贤言语中蕴含的深意,严颜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后转身返回营帐。
他知道邓贤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想如此行事,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将他背主投敌的谣言给坐实了。
那他此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尽力了。
……
在将军中种种事务跟庞羲完成交接、并且再三叮嘱各种细节以及注意事项后,严颜便踏上了返回成都的路程。
为了尽量不让敌军察觉到他的离开,严颜特地要求在凌晨时分出行。
庞羲也答应了他的这一请求。
德县外。
现在天色未明,远处天际尚且只有微蒙蒙的曙光,夜空中的启明星格外明亮。
“咔咔咔——”
伴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德县北城门忽然打开,严颜在一百余名士卒的押送下出城离去。
押送队伍出城之后,便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幕之中,整个过程极为隐秘而迅速,除了细微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外没有发出任何杂音。
待到押送队伍离开,德县城门马上便关闭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这一幕却被不远处的两名隐藏在树林中的斥候尽数收入眼底。
这两人正是刘备所派出的斥候!
刘备一直关注着剑地的动向,密切注意严颜的行踪,为此特地让派出斥候日夜轮番监视。
看着押送队伍远去,这两名斥候小心地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悄然离开了树林。
……
一个时辰后,刘备大军营寨。
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刘备披上衣服,向眼前的斥候问道:“有何军情要奏?”
斥候恭恭敬敬道:“启禀主公,卑职发现一支百人左右的队伍于凌晨时分离开了德县,守将严颜就在其中!”
“什么?!”
刘备闻言顿时睡意全无,目光炯炯地盯着斥候追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斥候点头道:“严颜时常会出城巡视,卑职屡次见过他,今早出城之人却是严颜无误!”
“好!太好了!”
刘备大喜过望,激动地道:“军师之计奏效了!严颜果然被刘璋调回了成都!”
“快、快去请军师他们前来议事!”
斥候当即抱拳领命。
就在他准备退下时,刘备忽然喊住了他,随后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他披上,并说道:“秋寒深重,切勿着寒了。”
“多、多谢主公!”
斥候心中大为感动,深深一礼后转身离开营帐。
刘备望着斥候离去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接下来的战事,脸上喜色难掩。
“严颜一走,则剑地必破!”
“夺取益州指日可待!”
“我刘备终不负陛下所望,原来我这等人,也能成就一番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