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夕象面前,黎渊很放得开。
这是之前老龙头健忘时,他养成的习惯。
“灵丹。”
龙夕象不奇怪,却也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大袖一扬,掀起一片白雾将黎渊笼罩在内:
“进来。”
嗡~
黎渊没有抵抗,收敛精神,顺着来到了龙夕象的神境。
云淡风高,这是一处孤峰之上。
窄小的山巅遍布积雪寒霜,藤蔓环绕的青松下,龙夕象盘膝而坐,乍一看,他的神境与之前不同。
可黎渊凝神细观,就察觉到了不同处。
仍是孤峰一座,云雾缭绕,不同的是,云雾下,是一片片密林,荒野之中,有老象游走,云海中,苍龙遨游。
“龙在云,象在地,龙象合流,是为金刚天。”
黎渊心中转过念头,眼前之景,几乎与‘龙象金刚天’总纲记载一般无二,老龙头这方神境,已直追龙印祖师了。
依着秦运处所知的神境品阶划分,这算是灵阶?
‘若龙象彻底合流,化龙象为天……算是天阶吗?’
“见过你哥嫂了?”
青松下,龙夕象心气平和。
“多谢师父照料。”
黎渊躬身道谢,他刚回龙门就看到了二哥一家,如今就住在小庙对面,他原本的住处。
只是对外说不知去向而已。
“与老夫说什么谢?”
龙夕象稍有些不悦,这小子哪都好,就是有时婆婆妈妈,这点小事也值当道谢?
嗡~
说话时,他一招手,云雾漫卷,苍龙长吟着化为一道流光落于山巅之上,化为一唇红齿白小和尚:
“来,让老夫看看‘无上大宗师’的手段。”
“您老这是……”
黎渊稍有些尴尬,全无战意。
“怎么?瞧不上老夫?”
龙夕象瞪他一眼,早在见得窥神祭时,他心中就有此念头了:“想要灵丹,就和老夫试试手。”
说着,他抬手抓了把真气化为重锤甩了过去。
“那,请师父指点。”
黎渊只得接过锤来,躬身应下。
嗡~
龙夕象一抬手,四周风云陡变,一条熟悉的铁索悬于孤崖之上,苍龙所化的小和尚手提长锤立于铁索之上。
“来!”
听得催促,黎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旋即提锤而行。
“昔年,万逐流换血时能逆伐宗师,老夫今日便以地煞之力,称量一下你!”
身后,龙夕象的声音传来。
轰!
他的话音未落,铁索上的小和尚已然出招,其掌中长锤横空而动,裹挟气劲如龙,只一刹,
橫击百丈之外!
逆伐宗师古来罕见,何也?
内劲发一尺,内气达三丈,内气化真的武者,一击不过十丈而已,非修神功不可突破这个范畴。
但入道宗师,真气化罡,起手就是百丈!
“境界的优势,还是巨大。”
相隔百丈,黎渊身形陡转,他倒想趁机试试镇海玄龟甲的加持,但自家师父考教时动用玄兵,也未免太没礼貌了。
是以,他踩着云龙九现,避开了这一式重锤轰击。
嘭!
锤落虚空,发出轰然巨响,层层涟漪扩散,那小和尚招式变化极快,一击不中,第二锤也随之落下。
“绝学也罢,神功也好,入道方可展现出真正威力,小心了!”
龙夕象的声音传来。
“吼!”
锤声似龙吟,震动十里长空。
那苍龙所化的小和尚出手暴戾无比,其锤势大力沉,更裹挟漫天风云,在这铁索之上,犹如一堵堵气墙,让黎渊无法突入其中。
显然,这战场也是老龙头刻意挑选,针对云龙九现。
“这是逼我硬碰硬啊。”
黎渊连续躲闪数次都被挡在百丈之外,他心下嘀咕,知晓了龙夕象的心思,索性也不再躲闪。
轰!
黎渊脚下发力,那粗长的铁索一下被他踩的笔直,好似要崩裂开来,借助这一踏之力,黎渊纵身而起。
掌中的重锤横掠,于空中留下一抹细微痕迹,如流星般上扬,撞向那横压而下的重锤。
哪怕不动用掌兵箓的诸般加持,换血大成,千形在身的黎渊,也不怕与谁人硬碰硬!
轰隆!
双锤相交,发出爆鸣。
“这么大力气?”
青松下,龙夕象微微挑眉,以地煞压换血,硬碰硬之下,他居然还吃了亏?
嘭!
短暂的僵持之后,两口重锤齐齐爆炸,炸成了流光四散。
电光火石间,黎渊揉身而上,百丈于他此时的轻功而言,与面对面也没什么区别,一下,就突入到那小和尚身前十丈。
“该我了!”
黎渊吐气开声,既是提醒老龙头,也是在鼓荡真气。
嗡~
跨步突进的同时,黎渊手臂高高扬起,他五指捏合,没有精巧变化,以拳行锤,重重砸下。
小和尚反应很快,身子后仰,反手一拳上撩。
嘭!
青松下,龙夕象眼皮一跳,只听得一声闷响,黎渊立身不动,而他灵相所化的小和尚,已被打的离地而起,
由人化龙,发出一声高亢龙吟:
“吼!”
苍龙怒吼,声震百里,却已回返了云海之中。
“不错。”
龙夕象心中颇有些惊异,好似这才想起来一样,上下打量着黎渊:
“兼修诸形着实不凡,你这体魄比老夫如今,也就差那么一筹而已,好,很好。”
“只是多修了几门横练而已,怎敢与您老相比?”
黎渊气机收发由心,身上没有丝毫动过手的痕迹,相比于玄鲸门试炼中的狂暴,老龙头的考教显得太过温和。
于他如今的境界武功。哪怕不动用掌兵箓,也能与宗师交手,若尽催掌兵箓……
‘不知能不能和如今的老龙头碰一碰?’
黎渊心下活泛,但也只是想想,地煞宗师起手百丈,大宗师抬手便是十里,他连突进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没理会自家弟子的自谦,龙夕象心下自有判断:
“你这基础,足够扎实了,可以尝试入道了。”
年不过三十入道者,江湖上并非没有,可那些人是什么出身?
黎渊十六才开始接触武功。
对此,龙夕象十分满意,考教之后,他才开始询问黎渊这段时间的经历。
“回师父,弟子随那秦运下山……”
黎渊躬身回答,从自己怀揣灵丹下山入摘星楼,见龙魔道人,修坐忘心经,包括裂海玄鲸锤、玄鲸之路上的见闻也没隐瞒,只是略去了掌兵箓的痕迹。
只说自己改易根骨后,玄鲸锤彻底认主,之后八方庙呼唤云云。
“玄鲸锤主李元霸。”
龙夕象瞥他一眼,黎渊有些讪讪:“弟子不是有意隐瞒……”
“事以密成,不必介怀。”
龙夕象并不在意,对于玄鲸锤主的身份,他早有所知,也不需要黎渊的亲口承认。
他的心思也不在此处:
“以你所言,这八方庙,很有几分试炼之地的味道……”
“弟子也这么认为的。”
黎渊附和着。
他自然知道这八方庙内藏有一尊绝顶大能的传承,但这古今都没人知道的事,他没法解释来源,也只能闭口不谈了。
“既是试炼,必有所考……如你所言,入庙后,需攀爬一座高山,承受气机压迫,还有参悟一张图?”
龙夕象皱眉思忖。
“依石碑所言,是八方图。”
黎渊点头。
天赋的蜕变让他一下登上山顶,那八方图根本还没来得及参悟。
“或许,这八方图就是下一个试炼的关键?”
龙夕象猜测着,对此事很上心。
“弟子也这么觉得。”
黎渊催动真气,依着他的记忆,将爬山时所见的那副八方图于空中囫囵临摹出来。
巍巍高山,一眼看不到头的山道,云雾漫卷之中若隐若现的苍龙,以及山巅依稀可见的古庙之影。
“这图……”
龙夕象凝神以观,片刻后摇摇头:“这图应只是表象,关键应该是其中蕴含的神纹。”
“神纹?”
黎渊心中一动。
“入道之后,需要采摘天地奇景以填充自身神境,这天地之景,究其根本,即为神纹。”
龙夕象一招手,四周云雾翻涌,又迅速黯淡下来:
“伱看。”
黎渊凝神,只觉这方神境黯了下来,云雾、孤峰,乃至于虚空之下,赫然遍布着一缕缕似有似无的‘纹路’。
颜色不一,粗细长短不一,彼此纠缠流转,繁复而神秘,正是组成神境之根本。
“地煞、天罡为何被称之为入道?”
龙夕象教徒:
“天地生万物,有道蕴其中,外显为诸景,内显为神纹,采摘天地之景,即为临摹神纹,也是武者参悟天地的开始。”
“弟子受教。”
黎渊若有所思:“如您所言,欲领悟那八方图的奥秘,需要先行入道?”
“不错。”
龙夕象点头:“不入道,如何见天地?你方才真气所临摹之图录,徒有其形,而无其神,如何参悟?”
“原来如此。”
黎渊心下了然。
“但凡试炼,必有所考,那庙中既显现这八方图,显然不是无因。”
龙夕象仍在打量黎渊真气所化的八方图,颇有些向往:“古老相传,万法源自八方庙,你既有此造化,必不能懈怠。”
“弟子明白。”
黎渊躬身表示受教,然后,他取出一枚令牌来:
“这枚令牌是弟子登顶后所得,您老且滴一滴血上去,之后,便可一同入庙了。”
“这令牌……”
龙夕象颇有些心动:“你有几块?”
“一块。”
黎渊老实回答。
“只有一块吗?”
龙夕象接过把玩了一圈,还是还给黎渊。
“您老不想进去?”
黎渊一怔。
“八方庙,蕴法之地,老夫自是想进的,但朝廷是依靠香火祭祀,付出极大代价才送人入庙,老夫突然进去,万一让人联想到你……”
龙夕象很冷静。
虽然他也很想进去,却不想因此打破朝廷与道宗间的平衡。
“那入庙仪式又非朝廷独有……”
“不急于一时。”
龙夕象摆摆手。
他之前想要入庙,是担心朝廷对黎渊不利,如今眼见这小子在面前活蹦乱跳,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八方庙又不会跑,早几年进晚几年进,又有什么区别?
“那,等弟子寻到其他通道,再带您入庙。”
黎渊拗不过,也只能应了。
“你此次出庙,是想搜罗一批灵丹,之后潜心闭关?”
龙夕象问。
“是。”
黎渊点头,实则不全是。
除了灵丹之外,他还想搜罗兵器、靴子、骨饰之类,用以应对那入庙试炼,顺便,也要打消那窥神祭的影响。
为探索幽境做准备。
“如此,你就得见见那两位老前辈了。”
龙夕象抬手散了神境,提点黎渊:
“五大道宗里,除咱们外,以青龙阁最擅长炼丹,此外,心意教富甲天下……不必在乎那什么窥神祭,
若无意外,这两位老前辈也活不到五十年后去。”
他说的,自然是天蚕道人与癞头禅师。
“弟子明白。”
黎渊点头,他惦记这两位老前辈很久了。
不止是因为这两家富甲天下,也因为这两位老前辈的武功,尤其是天蚕道人。
这位青龙阁老阁主所学之武功名为‘天蚕九变’,有身化诸般‘神兽’之能……
“五牲之血……”
……
……
呼呼~
入夜前,衡山城迎来一场大雪,到得天亮时,天地一片素白。
“黎渊,开庙者……”
一处酒楼靠窗处,天蚕道人负手而立,眺望着风雪之中的龙虎寺牌楼:
“龙虎寺的气运着实鼎盛啊,万年以来唯一的开庙者,居然出在了龙虎寺……”
他转过身来,癞头和尚屈指一点,真气化字:
“祸福难料。”
“朝廷的预言能有几分真?即便为真,那小子五十年后弑师夺宗又如何?龙虎寺传承仍在,甚至成为天下第一宗。”
天蚕道人手捋长须:
“朝廷预言里,五十年后黎渊邀战天下时,万逐流可是披甲执刀的,可据神都传来的情报来看,他已失了镇海玄龟甲。”
癞头和尚面无表情,只是屈指一点:
“你想进八方庙?”
“你不想?”
天蚕道人反问:“据那天外来客所言,大宗师原本寿元千载,只是被八方庙气机斩断,若能入庙……”
“千载寿元啊!”
天蚕道人实难自持,若非消息传来时已经迟了,他说什么也要去神都争一争那入庙名额。
可惜……
“你这又信了。”
癞头和尚摇头不已,真气化字:
“想入庙,应该求诸于朝廷。”
“不一样。”
“哪不一样?”
“神兵尚且择主,遑论八方庙?”
天蚕道人眸光幽沉:“那万逐流连镇海玄龟甲都无法强压认主,若八方庙选了黎渊,他凭什么夺人造化?”
“嗯?”
癞头和尚皱眉。
“朝廷预言中,万逐流独占八方庙五十年之久,可预言最后……”
“你不是不信朝廷的预言?”
“不一样。”
癞头和尚颇觉无语,都不想回他了。
“可惜老夫生不逢时……”
天蚕道人叹了口气,那预言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及他,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惜之有?”
癞头和尚很平静,他端茶品着,也不耽误回话。
“八方庙啊。”
天蚕道人默然摇头,也没了交谈的兴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不说话,癞头和尚更沉默。
一人喝茶,一人喝酒,片刻之后,大雪停歇,两人便各自起身,准备回返宗门。
“师祖!”
这时,有青龙阁的弟子快步上楼,躬身一拜:
“龙虎寺来人了,说是伏龙禅师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