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定远侯府的喜气洋洋不同,西宁郡王府的气氛却是格外紧张。
阴沉着一张脸的安再师回到郡王府后便直奔书房,在里面一直待到了傍晚都没出来。
“笃笃笃……”
书房外响起的敲门声,安再师用低沉的道:“进来!”
伴随着书房门打开,虽然已年过四旬,但依旧风韵犹存,穿着一袭百鸟迎春图案紫色长裙的西宁郡王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将一碗参汤放在了书桌上柔声道:“王爷……您一路鞍马劳顿一定累了,喝点参汤提提神吧。”
“唔……”
安再师点点头,拿起参汤三两口便喝得干净。
一碗参汤下肚,安再师觉得精神了一些,这才对西宁郡王府道:“夫人,这些年我常年呆在辽东,王府的事全靠你一人操持,实在是辛苦你了。”
“王爷这是哪的话。”
西宁郡王妃笑了笑:“王爷为国戍边,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妾身在王府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怎谈得上辛苦?”
安再师轻叹一声,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彻儿呢,我回来后为何没看到他。”
安再师嘴里的彻儿便是他和西宁郡王妃的大儿子安子彻,同时也是西宁郡王府的世子。
西宁郡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强自镇定道:“今天一大早,彻儿说出去会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会友?”
安再师冷哼一声,“什么朋友比得上本王回来还重要?”
“这个……”
西宁郡王妃也不知道该替儿子打掩护了,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自己父亲从边关返回,这么重大的事情,做儿子不说出城迎接,至少也得在府里恭候,断无扔下远道回来的父亲,自己跑出去会友的道理。
“说!”
安再师低低吼了一声。
作为戎马大半辈子,统帅十数万大军的他,身上自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到丈夫这么一发怒,西宁郡王妃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再也不敢隐瞒,只能期期艾艾道:“王爷,彻儿他……他是受到吴王殿下所邀,去了醉仙楼喝酒去了。”
“混账!”
安再师一拍书案,拔出啪的一声脆响,只见他怒目圆睁道:“我先前早就说过,少跟那些皇子来往,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王爷,妾身也是如此跟彻儿说的,但吴王此前再三邀请,光是请柬就送来了好几封,彻儿实在是不能拒绝,只能去了。
毕竟连续拒绝的话,那便是在打吴王的脸了,您也不希望咱们家再多一个仇人吧?”
安再师面色微冷,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名丫鬟进来禀报:“启禀王爷、王妃,世子回来了。”
“让那畜生滚进来!”不等王妃说话,安再师便怒声道。
“吱呀!”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名二十来岁,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气宇轩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安子彻走进书房,面带喜色的对着安再师躬身道:“孩儿拜见父亲,父亲远道归来辛苦了!”
“孽障!”
安再师拍案而起怒喝道:“你今天一天都到哪去了?还不从实招来!”
安子彻神色一滞,眼光情不自禁的扫向了西宁郡王妃,却看到自家母亲朝自己使了个无奈的眼色,他便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将自己今天的动向都告诉了自己父亲。
心中再也不敢隐瞒,跪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说:“孩儿今儿跟吴王殿下去醉仙楼喝酒去了。”
“啪!”
安再师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只见他怒视着安子彻喝道:“为父去年临行前是怎么嘱咐你的?
不要和皇室子弟走得太近……你为何不听,而且还选了今天这个时候去,你知不知道,倘若被人参了一本,会有什么后果?”
看到安再师发怒,西宁郡王妃赶紧劝道:“王爷,莫要动怒,彻儿也只是年轻一时贪玩。
加之吴王再三相邀,彻儿才不得已去应酬一下,即便是陛下知晓也不会怪罪的。”
“贪玩?”
安再师指着跪在地上的安子彻怒道:“他都多大了,还贪玩?
想那贾瑜,还不到二十便已数次立下大功,进而被陛下封侯,世袭罔替代代相传,这是何等荣耀?
再看看你的好儿子,已经二十三了,成日里东游西荡,除了结交一些损友外他还做了什么?”
虽然是各为其主,但安再师对于贾瑜还是极为欣赏的,能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从一介白身成为大夏最年轻的侯爵,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但这话安子彻可就不爱听了,都说同行是冤家,勋贵之间也是。
听到自家老子居然拿自己和贾瑜比,安子彻仰着头道:“父亲,您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贾瑜不过是靠着一点溜须拍马的手段哄得陛下开心,又是运气好,仰仗着火器之利打了几个胜仗,这才封了侯爵。
这样的人又怎比得上咱们这些实打实靠着军功起家的开国元勋?”
“啪!”
安子彻的话刚说完,就听到脆声响起,随即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从脸上传来,原来是被自家老子扇了一记耳光。
“伱……你……你真是要把我气死啊。”
安再师,大吼了一声,“来人啊……请家法!”
“喏!”
书房外传来了下人的一声回应。
一声大吼,安子彻被吓傻了。
西宁郡王府的家法可不是像娘们当家的荣国府可比的。
像这种能保持七八十年,皇家对其依旧荣宠不变的顶级勋贵治家那是真的严,一旦犯了错军棍那是真的打啊,十军棍下去,任你是再精壮的汉子也得去掉半条命。
“噗通”一声。
西宁郡王妃当场跪了下来失声痛哭道:“王爷,妾身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彻儿也只是无心之失,您又何必将家法搬出来呢。
那军棍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倘若您真要打的话,那就先将妾身打死吧?”
看到自己老娘都跪了,安子彻也捂着脸跪了下来。
“你们啊!”
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妻子和儿子,安再师长叹一声,指着俩人无奈说了句:“你们啊你们!”
说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西宁郡王妃这才站了起来,走到安再师旁后,一边替他按摩肩膀一边道:“王爷,您久在辽东,京城的事情可能不大清楚。
陛下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并未立下太子,是以这一年多来,三位皇子的斗争愈发的明显了。
齐王虽为嫡长子,但为人骄横鲁莽,自以为是,在士林中的评风并不是很好。
晋王性子豪爽,且前些日子刚被陛下派到五城兵马司观政,手里可是掌握着数千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不少勋贵都很看好他。
而吴王殿下虽然不是嫡子,但待下赏罚分明,颇有当今陛下的风范。
您说说,吴王殿下倘若真的有机会登临大宝,咱们家彻儿提前与吴王交好,将来对咱们王府不是更好吗?”
“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
安再师骂道:“倘若你们结交晋王甚至齐王,我都不会这么骂你们,可你们却偏偏结交了最不可能登临大宝的吴王,本王都不知道该骂你们愚蠢还是该夸你们眼光好了。
陛下让吴王观政礼部,其实已经表明了他内心的态度了。
我大夏素有让皇子观政的传统,为的便是培养皇子们处理政事的能力。
齐王观政刑部,他可以了解大夏的刑罚,了解民生疾苦冤情。
晋王观政五城兵马司,可以了解京城百姓平日里的生活,百姓每日所需柴米油盐,甚至可以培养他带兵的能力。
可观政礼部,你们告诉本王,他能学什么?
四书五经还是之乎者也?这玩意对于官员来说或许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于一名帝王来说,这玩意就是个摆设,有他没他都一样,就这样你们都看不透,还想学人家提前押宝,你们让本王怎么说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跟吴王走近了,让太上皇知道了,他老人家会怎么想?别到时候,弄得咱们里外不是人,既没能讨好陛下,又恶了太上皇,这才是最糟糕的。
你们是不知道,今儿个在城门口,当今陛下已经开始敲打老夫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当班师回京的数万京营大军将老夫和三千辽东铁骑团团围住时,老夫甚至怀疑陛下会下令那贾瑜当场将老夫拿下!”
说到这里,饶是以安再师的城府,也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太上皇的心腹,被昌平帝视为威胁是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的他表面上,身为勋贵圈里最顶层,加之手握重兵,可以说辽东局势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他也知道,这样的情况肯定不能长久。
毕竟再过半个月,太上皇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正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过了这个年纪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嗝屁,一旦太上皇不在了,他这位统领辽东十多万兵马的都督,绝对会成为昌平帝第一个出手对付的人。
届时,西宁郡王府的下场如何,那可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想到这里,安再师就感到一阵无力感从身上传来。
他无奈的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安子彻,“罢了罢了,起来吧!”
安子彻站了起来,毕竟是父子情深,他看着安再师那疲惫的神情,忍不住问道:“父亲……难道朝堂的局势对咱们王府真的这么不利吗?”
安再师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为父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人,这些年当今陛下几次三番要对辽东进行改制都被为父挡了下来。
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况且太上皇如今年事已高,倘有不忍之事,咱们王府倾覆恐就在旦夕之间啊。”
安子彻沉默了,二十多岁的他早已不是小孩子,自家父亲说的事他当然也想过了。
但这件事连他父亲也没有办法,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又能如何?
接着,安再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夫思前想后,觉得尽快替彻儿说一房媳妇,最好还是能护住咱们王府的媳妇,彻儿他娘,你看怎么样?”
“能护住咱们王府的媳妇?”
西宁郡王妃和安子彻一听,有些愣住了。
西宁郡王府已经是勋贵圈里最顶级的存在了,连他们都自身难保了,想要找一个能护住他们的媳妇,这得是多尊贵的身份啊。
西宁郡王妃很快反应过来:“王爷,莫非是打算求陛下,让咱家彻儿尚公主?”
“是的。”
安再师点点头。
“彻儿他娘,你认为长平公主怎么样?”
“这个……”
西宁郡王妃犹豫了一下,“长平公主嘛……自然是好的,但是王爷您可别忘了,她可是当今陛下的长女,而且还是内务府的总管,掌管着陛下的钱袋子,这样一个人,陛下会将她配给咱家彻儿吗?”
其实还有几句话她没说,能掌管着昌平帝的钱袋子,这就表明她是昌平帝绝对信任的人。
这样的公主招驸马,能力、忠心肯定缺一不可,怎么可能会让她嫁入西宁郡王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道:“王爷,即便真要尚公主的话,妾身以为雪雅公主也是挺好的。”
其实西宁郡王妃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长公主咱们就别惦记了,陛下是不会将这样一位掌管着皇家钱袋子的公主嫁给一位异姓王爷的,而且对方还是太上皇的人。
“呵呵……”
安再师淡淡笑了笑,“真的不可能吗?那就让咱们拭目以待吧。”
安子彻垂手站在一旁,听着自家父王和母妃谈论着自己的婚姻大事,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时代是就是天条,跟三纲五常一样,没人可以违背,也没人敢违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