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
“别太看轻我啊。我败给你是形势所迫,可不代表我能力差劲。”
“是吗?没感觉出来。”唐泽转了转手里蝴蝶刀细薄的刀柄,不置可否,“怎么样,对自己的新装备还满意吗?”
“很锋利。不错的刀。”
电话那头传来了金属部件碰撞的动静,唐泽知道,这是爱尔兰正在拆装枪上的部件。
除了不擅长狙击,做了足够多脏活的他在枪械方面的能力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既然各方面都满意,那就加快步伐吧。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
“不会让他们看见明天的日出的,放心吧,库梅尔。”
“别这么叫我。”
“那好吧……我知道了,boss。”
在电话挂断前,爱尔兰没好气地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指向性不是那么明确的称谓,当然,很难说有没有故意在恶心唐泽的意思。
唐泽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挑挑眉毛,倒也没有表示什么。
即便爱尔兰本来就是组织的杀手,让他一晚上解决掉这么长的名单,确实是没人性了一点,下属加班怨气大,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不妨碍挂了电话的唐泽振振有词:“他不是一直想把琴酒拉下马或者取而代之吗?把他当琴酒一样使唤,我这也算是满足了他的心愿,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琴酒可能并不是普通人,他接受过实验的。”宫野明美善意地提醒。
“都输在起跑线上了,就更应该努力,俗话说的好,笨鸟先飞嘛。”唐泽的歪理依旧一套一套的。
“……我感觉你们这段对话哪哪都有问题。”埋头整理照片和名册的诸伏景光有点绷不住地看向两人。
“我说的不是实话嘛?”唐泽笑嘻嘻地回了一句,主动接过了一打照片,陪他一起整理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心情变好了不少?”刚把手里需要发送给公安的部分录入完毕,松田阵平从电脑后方探出头,“下午零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他直觉准,而是从离开图书馆到现在,唐泽唯一在他们视线之外的行程,就是去向零组组长兼波本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成果,状态变化这么大,只能是降谷零那边的影响了。
“啊,怎么说呢,稍微聊了几句天吧。”唐泽耸了耸肩,肯定了他的猜测,“确实感觉心情好了一些。”
“小降谷现在是这么会安慰人的性格吗?”萩原研二龇了龇牙,做了个鬼脸,“听上去感觉是恐怖故事。”
“是你对zero有误解。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诸伏景光将他后面的吐槽镇压了下去,“只有这个时候会觉得,唐泽你确实算是个后辈。”
过分老练的行事风格,过分敏锐的洞察力和反应能力,有时候诸伏景光都会疑问,唐泽到底是从哪里偷来的时间磨练的能力。
莫非这也是认知诃学的一部分,在某个其他人进不去的空间里过48小时一天,偷偷进去卷,惊艳所有人?
现如今听他表示,他也有情绪上的问题,需要别人开导沟通,诸伏景光简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了。
“在这个方面,他大概真的能算是前辈吧。”唐泽耸了耸肩,坦然地回答,“我觉得我是个挺会自我调节的人,但会调节的人,偶尔也是有疑问的嘛。”
诸伏景光向后仰了仰脖子,默默与两位老朋友交换起了视线。
唐泽这是和零聊什么的?坦诚的让人有点害怕了。
不知道啊,该不会真的是跑去摊牌了吧?
就这么简单地认输了?不会吧……
他们三个人挤眉弄眼的时候,唐泽甩了甩手里的相纸,思绪短暂回到了下午的对话当中。
————
“风见说你给他发了一份名单,你今天动作很快嘛。怎么,是之前就有和他们相关的线索了?”
“嗯,算是吧。”
确实是唐泽的声音,但完全不像是唐泽应该有的状态。
于是原本低着头整理餐具的安室透听见唐泽的回答,动作顿了顿,探询地打量起走进门来的唐泽,确认不是星川辉又因为某些原因跑来替唐泽刷脸了。
“还真的是你啊。”安室透奇怪地压了压眉毛,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从吧台后头走了出来,“心情很不好吗?是今天的活很累?”
这会儿已经快接近晚餐时间了,榎本梓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店招,将晚上要用到的食材运送进后厨和仓库,即将迎来晚高峰的咖啡馆享用着自己最后的悠闲时光,波罗咖啡馆的前厅只有安室透和刚进门的唐泽两个人。
即将西斜的日光照进店里,给整个店铺打上了一层复古的色彩。
唐泽坐在熟悉的余晖当中抬起了头。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对安室透最初的理解和共情来源于对方的身份。
这个世界与唐泽所认知的那个真实世界有很大差距,真正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这位各方面风格都完全与自己所理解的纸片人截然不同,反倒是具备着唐泽熟悉的人性色彩的卧底。
那么或许,有些说出来别人无法理解的话,他是能理解的吧。
于是唐泽答非所问地说:“你应该知道的吧,安室先生,其实早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身份上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必须要感谢你,如果刚来东京的我遇上的不是你的话,我可能真的无法像现在这么悠哉。”
突然听见唐泽起了这么一个头,安室透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
这不仅仅是要深谈的节奏,这个从头说起、娓娓道来的架势……
他设想过唐泽会怎么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许是在某次案件当中,唐泽百密一疏,到底是没有逃过警方或者侦探们的视线,被人逼入了死角;又或者极端一些,牵扯到了组织非常深层的秘密,除了他的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朋友,他不得不找到另一个合作者……
总之,当唐泽真的遇到了没有退路的局面,安室透作为少数的、对唐泽的情况了解较深的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再好面子,这个骄傲的小子也总不能把善意的协助拒之门外。
唯独没有想过,是在这样的一个下午,一个天气有些寒冷的下午,刚刚完成任务,结束了一场明处暗处的厮杀,正是气氛和缓的时刻,阳光将走未走……
一个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下午。
安室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见唐泽脸上平静的神色,最后只是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
唐泽没有去注意安室透的反应,只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这双属于唐泽昭的手,因为学习生涯的短暂,连书写的茧子都没来得及留下来,甚至因为面具使以及唐泽自己的锻炼,在变得越来越灵活。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到了东京发现我的监护人可能与组织有关,这本来不是件好事情,可你的存在其实提醒了我,我不能掉以轻心,我必须小心周围的一切,我要想方设法,从这种围追堵截中逃脱……虽然,方法和正常的教导不同,不过你确实是个好前辈呢,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接下来的话就会有点涉及到唐泽能力的核心了,在斟酌片刻后,唐泽想起在电影院里每天沉着脸走来走去的琴酒,换了一个说辞。
“你也知道的,我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接触你没多久,我就尝试着,利用某些不好解释的能力,摆脱你的监视,摆脱组织的视线。我也没想到,会因此了解到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
安室透的心里一突,情不自禁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关于这个部分,他确实有所疑问。
从唐泽的做事风格来看,如果只是了解到自己的真正出身,确认过自己不会伤害他,唐泽会信任自己,但一定也会有很多保留,起码,不会解释那份录像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唐泽做出了这个决定呢?安室透突然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唐泽交叉起双手,挡住自己的嘴,藏住了忍俊不禁的笑意:“都看见了呢,当届第一名的降谷先生。居然会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卧底进了同一个地方,我都不知道该说组织运气太好,还是说公安做事太过分。”
安室透的眉头狠狠跳了起来。
“连这些细节都能看见吗?”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现在觉得,组织真是有点心慈手软了……”
已经不只是读心术不读心术、甚至不止是魔法的问题了,连过去的人生都被看的一清二楚,在本人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一点隐私都没留下。
唐泽他父母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管这种能力叫心理学的?!
脚趾猛猛抓地的同时,安室透也隐约感觉背心一阵发凉。
要是,唐泽没有被他父母隔离在组织之外,又或者,当时在京都,他没有顶住组织的严刑拷问,暴露出了一部分力量的话……
安室透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不去设想之后的发展。
真是令人后怕的故事。
从唐泽遭到组织的暗算,一路发展下来,如果有任何一个节点出了差错,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样子。真不知道是该怒骂天意的捉弄,还是感谢命运的垂怜了。
唐泽笑了笑,没有进一步解释,嘴边的话转了一个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
“诸伏先生,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们真的认识了很多年,而且相互扶持,给了彼此很大的力量,是非常重要的友人。所以,你是怎么调节过来的呢?在,目击了那样的时刻之后。”
降谷零殿堂里的“影片”,是在哪个瞬间开始打动唐泽的呢?
不是别的时候,是他看见,成功拿到了代号的降谷零做噩梦的时候。
因为梦见了被自己害死的对象,梦见对方口口声声质问,他如果真的是个正义的警察,为什么要助纣为虐,无法面对这种残酷现实的他,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却因为不能惊动还可能在监视自己的其他人,将惊惧的呼吸控制平稳,合上双眼,在黑暗中枯躺了一整夜……
然后他继续看着,看着降谷零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越来越能控制好状态,面对死在眼前的无辜者,连一丝生理反应都不会泄露……
唐泽不是什么心软的家伙,即便是受到了这辈子的影响,状态性格与上辈子稍有不同,这个方面的经验都是存在的。
想想也知道,心慈手软的卧底,是活不到他那个时候的。
唐泽从不否认,自己害死过很多人,直接的,间接的,能一路爬到集团核心的高度,不去磨牙吮血是不可能的。
这一开始很难熬,受过再多训练,当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出身和平环境的学生,猛地被丢进丛林一般野蛮而残酷的世界当中,再怎么强装镇定,唐泽也做了许久的噩梦。
再然后,时间久了,一切总会适应下来,有时候甚至会变得麻木。
而在这之后,给唐泽那本应该习惯面对生死的心造成最大创伤的,却是他的联系人的倒下。
卧底唐泽,是没有过去的人,他的联系人是他与自己恍如隔世的过往唯一的联系,是漫漫长夜中最后的一豆灯火。
“在他离开之后,你连哀悼的时间都没有。黑麦威士忌站在你面前,组织的人随时可能赶来。”
“……唐泽、唐泽?”
“你甚至不被允许露出一丝负面情绪,一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你不得不立刻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他是谁,装作,真的只是目睹了一场叛徒被处决的现场……”
“停一下!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室透打断了情不自禁越说越多的唐泽,眉头拧的很紧,“不过,你真的还好吗?”
明明聊的是hiro的事情,唐泽却好像看见了什么自己的过去一般,状态异常紧绷,甚至似乎察觉不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加重呼吸。
他是目睹过什么类似的场景吗?比如他父母的死亡?或者,组织杀害了他的某个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