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男人大喊着“爷爷,您老人家要等的人来了……”冲向后屋不到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微微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就在那个男人的搀扶下从小门后走了出来,老人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浆洗得有些发黄的衬衣,下身穿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蓝色的土布裤子,脚上是一双黑布胶鞋,精瘦的的身体如同被岁月风干的树根,虽然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强健与硬朗,那从衣服里面裸露出来几乎可以看出骨头形状的手臂和手掌上的一节节的骨节,却亦如在风沙里挺拔了千年的胡杨一样,显露出一种不屈的刚硬,这位就是已经87岁高龄的赵怀义老人,一位依然健在的zh国远征军老战士!
大概是因为激动的缘故,老人的一只手微微的有些颤抖着,一进到屋里,一双眼睛一下子就像磁铁一样的牢牢盯在站在屋中的龙烈血身上,老人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而是把自己的右手从搀扶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手中抽了出来,努力的挺值了身子,颤颤巍巍的将已经无法完全伸直的右手举到额前。
龙烈血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郑重的还了一个军礼,龙烈血上前两步,双手紧紧握住老人伸出来的手,久久没有松开,老人的眼泪也出来了,滚烫的眼泪落在了龙烈血的手上,“真的来了!”
“我来晚了!”,龙烈血也是双目泛红,只一瞬间,两位年龄相差超过半个世纪的两人,却感觉一下子再也没有了隔阂。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精神高涨起来的赵怀义老人把龙烈血迎进自家的后院,老人的孙子和孙媳妇都是本分人,看到有人来,则在一边不吭声的忙碌着招呼。
老人的家就在烤鱼店的后面,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把烤鱼店的门面和后面住人的屋子连在一起,院子里种着两颗阔叶树,一些维持生计的杂物凌乱的堆放在院子里,院子中间挖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池子,池子里浮着一些水草,池子里游动着几条江鱼,算是烤鱼店的“后备仓库”,在院子接着正屋的那一片瓦檐下,则是堆得满满当当的将近一人高的柴火。
龙烈血搀扶住赵怀义老人的一只手,两人一起走进老人家里那并不宽敞的堂屋,堂屋中的几件零散的家具旧得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漆水,还有几把轻便的塑料椅子,整个堂屋里陈设简陋,唯一惹人注目的则是挂在堂屋中间的那两样东西——一张将近有桌子大小的彩色zh国地图和一张用玻璃相框装好的类似奖状的东西。
“要不是每天都看上它几遍,我怕我撑不到现在,以前我有一本小的zh国地图册,现在老了,眼睛有些花了,地图册上的看不清了,我就买了张大的挂在墙上,每天都能看……”走到墙边,老人抬起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省份,“我老家就在这里,在密支那这边住了将近60年,这边当官的以前每年都来问两遍,要我加入联邦的国籍,我对这边当官的讲,我是zh国人,我留在这里是迫不得已,我不加入你们的国籍,前些年密支那这边老兵健在的多的时候,他们经常来问,现在老兵活着的没几个人,他们也就不来问了,所以,我到今天,依然是zh国人……”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老人指着那个地图旁边的相框里面的东西给大家看,“那是前年zh国驻塔大使馆的大使亲自送到家里来的!”
龙烈血一看,是一张写着“纪念zh国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远征军荣誉证书”,证书的末尾,是“周念平”三个手写字体——这是一份由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亲笔签名的荣誉证书,其珍贵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这是您老应得的荣誉!”龙烈血对赵怀义老人说道。
老人招呼大家坐下,老人的孙媳给大家上了一杯茶,连同老人的孙子在内,屋内就四个人,龙烈血看了看装茶的茶杯,赵怀义老人屋里的四个茶杯居然连一个花色的都凑不齐,老人的孙媳把最新的两个留给了自己,略显陈旧的两个则端到了赵怀义老人和老人的孙子赵安胜的面前,看到这里,龙烈血对赵怀义老人家里的经济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可惜啊,好多老伙计都没等到这一天……”老人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远征军第一次入塔作战输的实在是太糊里糊涂了,我跟着部队出国来打鬼子,结果,枪都来不及打上一枪,鬼子的面都没见着,上面就说败了,英国人和那些印度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几十万人哗啦啦的就跑个一干二净,让鬼子抄了咱们的后路,远征军就败了,部队慌忙撤退,日本人就在后面追着打,最惨的还是在野人山,十万远征军仅仅在野人山就死了六万多,活活被饿死的占了大半,我的一个老乡,当到连长了,还是被饿死了,除了饿死的,还有病死的,自杀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的,在野人山那样的原始丛林里,每天下午四点以后里面就不见天日,一个班的人在哪里走累了坐在树下就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一看,一个班里面的人全都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身上全是蚂蝗,还有的走路走累了休息一下,结果不到半小时一条腿就被蚂蚁咬得只剩下一个骨架,那个蚂蚁咬人是不疼的,只是麻麻的,蚂蚁多咬几口,半个身子都没感觉了,被它吃了都不知道,好多人疯了,自杀的用枪顶住下吧,用脚趾扣扳机……到后来我们从印度那边反攻过来,打头的部队不认识路,怎么办,咱们参加第一次远征的远征军兄弟的尸骨就是反攻的指路牌,顺着兄弟们的尸骨走,就能找到日本人,常常一百米的路走下来,路上zh国军人的尸骨就有二三十具,大家扛着枪,一路走一路哭,是哭着上了战场,我在50师150团,反攻到密支那,我们被安排攻打日本人驻守的第一横马路,那个路高出周围的地面十多公尺,又是用碎石铺成的,日本人就在路上修筑公事,路两边没有半点地形可以利用,我们一次又一次冲锋,军官冲在最前面,一直用人命把横马路那十多公尺的落差给填平了,才把横马路打下来,密支那的日本人也疯了,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打到密支那的时候,这里的日本人也接到了命令,命令要这里的日本人与我们‘玉碎战’,整个二战,日本人在亚洲只打过三次‘玉碎战’,其中一次,就在密支那,以前这里比现在漂亮得多啊,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英国人建的漂亮的小洋楼,知道现在密支那为什么到处都是些矮矮的房子,我告诉你呦,密支那所有的高楼和漂亮房子,都被我们远征军和日本人在这里打平了,远征军第14师,第30师,还有我们第50师,差不多是用血和肉一寸寸把这座城市给铺平了,最后我们一直把日本人打到了城北的江边,打到这里的日本少将守备队长拔枪自杀……”
赵怀义老人几分钟的陈述,内容压抑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茶还半温,老人却干脆的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远征军当年用血肉打下来的那些地方……”
“爷爷,你的身体……”赵安胜站了起来,有些担心的说道。
“死不了,今天不去以后怕没这样的机会了……”赵怀义老人看着龙烈血说道。
龙烈血也站了起来,吩咐身旁的军官,“少星,去备车……”
……
接下来的行程,并不能算是愉快,一种莫名的复杂和纠结的情绪感染着龙烈血的思绪,夹杂着在这座城市的十字路口随处可见的日本人树立起来的“慰灵塔”和“慰灵碑”,昔日远征军英魂战斗长眠的地方,却再也看不到一丝zh国军人留下的痕迹,曾经远征军50师阵亡将士的墓地,如今已经变成了城南密支那第二小学,坐落在城北的第30师的墓地,变成了一所中学,赵怀义老人说以前这些地方都是远征军战斗最激烈,牺牲人数最多的地方,以前还有远征军的公墓,到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远征军的公墓被夷平了,再也没能重建,反而是日本人来了,听说日本人给这边的政府捐了几十万美元的钱,然后密支那这边就允许日本人在这座城市随意建造日本人纪念缅怀当年日军的各种建筑,墓园,甚至寺庙……
“这里就是曾经14师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当年14师将士的墓地所在,密支那的火车南站,可惜现在都看不到了……”走在密支那城南一片简陋低矮的棚户区,赵怀义老人伤感的说着,住在这边简陋低矮的棚户区中的几户克钦族的普通人家好奇的打量着龙烈血这一行人,几个没有穿鞋的克钦族小孩在旁边探头探脑的,“住在这里的这几户克钦族人家在这里住得都很害怕,因为整个密支那的人都知道这里常常闹鬼,当年在这里挖出来的远征军兄弟的尸体,一具具的,人都死了手上还紧紧的握着刺刀,那些平时收废铁的见了那样的刺刀都不敢要,看着远征军在这里的墓地一点点的没了,我们几个还活着的老家伙能力有限,只能一起凑了钱,在庙里给远征军的兄弟们立了一块碑,平常轮流着去照看一下……”
“这里的情况,你们向zh国大使馆反应过吗?”随行的一个军官郁闷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走了这半天,每个人心里莫名的都憋得难受。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摇了摇手,“我们不能再给国家添麻烦了,这么多年了,国家还没忘记我们,我们已经很知足了,大使馆那边的人也尽力了,前年还在东吁那边建了远征军纪念馆,把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请去了,只是东吁离密支那太远了,我们的好多兄弟当年都死在这里,也埋在这里,我们希望他们能在这里有个归宿,这才凑钱给远征军的兄弟立了一块碑……”
“去看看!”龙烈血说道,老人点了点头。
……
龙烈血事先在脑子里幻想过密支那远征军纪念碑的样子,但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龙烈血震惊了,真正的震惊了。
由几个远征军老战士自己出资修建的远征军纪念碑建在密支那一座颇有些年份的财神庙的后院里,就用那么一点砖头加上石灰水泥给砌了起来,几年时间里,因为经历了一些风雨,已经有些破损,简陋得简直让人心酸——
“壮气冠河山,青史长留忠勇迹;
英魂昭日月,黄土难埋敌忾心。”
要不是纪念碑墙上题刻的这两行字,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觉得这里就是密支那的zh国远征军纪念碑。
龙烈血他们到来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两位老人已经在这里了,两位老人的年纪乍一看,都不会比赵怀义老人年轻多少,一位老人正在洒扫着碑身,在纪念碑前摆放着两堆供奉的水果,还有一包香烟,一瓶白酒。另一位老人则在纪念碑前的火盆里,烧着纸钱,风往院子里灌进来,老人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用一根棍子小心的压着那些烧化的纸钱,免得被风刮得乱飞。
两位老人也发现了龙烈血一行人和赵怀义老人。
“赵老哥,你也来了……”
“张老哥……李老哥,你们又来烧纸钱了……”
“现在是来一次少一次了,我这两天做梦,老是梦见以前的这些老兄弟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向我伸着手,说他们在下面饥寒交迫,经常被小鬼子欺负……”
龙烈血一听,就知道眼前的这两位老人也是生活在密支那的远征军老兵。
“赵老哥,这位是?”烧钱纸的老人看着龙烈血。
赵怀义老人拉着两位老人的手,在两人耳边说了几句,一个老人听得在那里点头,另一个老人的耳朵大概是已经有些不好使了,在听着赵怀义老人说了几句后,就大声叫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上个月给翡冷翠督司官邸写了一封信,没想到人家真的来了,要给远征军立碑……”耳背的老人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偏过头仔细的盯着龙烈血看,神情有些激动,不待龙烈血说什么,耳朵有些背的老人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龙烈血的双手,紧紧的抓住,像是一放手龙烈血就要消失掉一样,老人大声的问道,“赵老哥说你要给远征军立碑?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天了,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真的!”龙烈血。
“什么?”老人没听清。
“真的!”龙烈血在老人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
“比现在这个要好?”老人不放心,再大声问道。
“比现在这个要好!”龙烈血大声回答。
“能比日本人给他们战死的那几匹骡马牲口修的纪念碑要好不?”老人再大声问。
“一定要比日本人给他们战死的骡马修的纪念碑要好!”龙烈血大声回答,眼泪忍不住又流下来了,这辈子,龙烈血第一次在一天内流了两次眼泪。
“能不用砖头,改用石头修成吗?”老人大声问。
“我们不用砖头,我们用石头,用汉白玉,用花岗岩,用翡翠玉石修!”龙烈血大声回答。
“能给死去的兄弟们在碑上刻上名字吗,像日本人那样,把尸骨找回来,死后有人供奉,到阴间还有衣服穿,有酒喝,有烟抽,有钱花,不让兄弟们死后还受小鬼子欺负,被小鬼子比了下去?”老人大声问道,老人的眼泪也留了下来,抓着龙烈血的手颤抖得不停。
“一定在碑上刻上所有能找到的远征军将士的名字,一定把所有能找到的远征军将士的尸骨找回来,让他们在阴间有衣服穿,有酒喝,有烟抽,有钱花,一定不让小鬼把他们比下去……”
周围的人都哭了……
“那就值了,那就值了……”老人大声说着,满脸泪痕的他笑了起来,“那远征军为zh国人出国打仗死的那些兄弟就值了……”
……
“我们老哥几个都觉得你不是联邦的将军,从军一辈子,我们老哥几个哪个国家的将军都见过了,日本的,美国的,英国的,印度的,当年孙立人将军军容肃穆整洁,最是威风,今天看到你,老哥几个一下子都想到了当年的孙立人将军,金三角的水土,养不出你这样的军人……”一天下来,悲喜交织,临别在即,三个远征军老战士拉着将要上车的龙烈血的手和他道别,“我们老哥几个商量了一下,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代表所有长眠在地下的远征军将士在这里为你唱首远征军的军歌吧!”
“老哥几个,准备好了吗?”耳背的张志新老人大声说道。
“准备好了……”
“那站好,站好,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唱,一二三,唱……”
……
就在这歌声中,龙烈血踏上了自己的专机,看着脚下那已经微弱的只剩下仿如几点烛光星火的密支那,老战士的歌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
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
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趁着夜色,带着风,龙烈血回到了翡冷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