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不到两个小时,严律便从江封那儿回来。
带着满身的怨气。
他跟江封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不合。
一个是江家的掌中宝,目中无人,骄纵到了天边儿,看不上严律一个小医生,严律偏又觉得他跋扈,一直也看不上他。
严律是跟着他的老师在江家做事。
并不是江家专门聘请来的。
江封没资格对他颐指气使。
见他脸色不对,斐姐过去想安慰,还没开口给被他给拦住了,气埋在心里,郁结成块,也没法纾解,“我去给哥换药。”
房间里窗帘敞着。
连阳台的窗户都没关。
任凭风那么肆虐着。
梁涉川现在的身体受不了这样吹风,严律本想唤绮岁一声,目光仔细扫尽了房间,才发现两人都不见了,没有半个人影。
窗帘飘荡的影子有几分凄凉。
严律身子一冷,想到昨晚梁涉川突然不见的事情,连忙去找斐姐告状,“姐,他们怎么都不在房间?”
看出他在想什么。
斐姐微叹一口气,“在院子里。”
外面热风缭绕。
又是日落后的傍晚,光都不清楚,两个人的影子这才淹没在黑暗中,难以发觉,正坐在凉亭下不知在聊什么。
梁涉川肩膀宽阔,身形清瘦单薄,肩上披着一件外衣,偶尔轻咳一声。
怕扰了绮岁。
还刻意压紧了声音。
绮岁倒不像他那么小心翼翼,时不时还会伸手替他拍背,让他缓一口气。
树影摇曳错落下,梁涉川会欣慰的笑笑,很苍白却温情的笑容停留在脸上,却不知怎的,有些许心酸。
严律是不想去打扰他们的。
可他今晚还要赶回陵洲,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踩碎了地上的落叶。
窸窣的声音进入了绮岁耳朵,她仰头看去,猜到了严律是来叫梁涉川换药的,轻出一声,“该去换药了。”
循着声。
严律自觉停下了脚。
拥挤的影光错落在梁涉川脸庞上,他眸光涣散飘出去,斜斜睨了严律一眼,又飘飘然的收回,微咳一声,有些不悦,“我才刚在这儿坐没多久。”
“你这么喜欢吹热风?”
“你不是还在吗?”
绮岁说什么。
他都有本事反驳回来。
风浅浅走过耳畔,带动些奇异的声音,更像是催促。
不想让严律等太久,绮岁撇撇嘴,“你快些去,换好了再过来,这样行了吧?”
说白了。
他就是想和绮岁单独在一起。
严律站的很远都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自己打搅了他们。
梁涉川难得能跟绮岁在一起,不吵架,不骂架,只是安静的坐着,他寿命有限,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没有多少了。
往房间走去的小路上铺满了淡薄月光。
广阔的寒色蔓延。
踩在那条路上,严律还是没忍住道了个歉,“早知道我就晚点再来了。”
“不用。”梁涉川舌尖泛苦,那苦一路蔓延到心里,到了脸上仍然是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她本来也不想让我在那,你不来也要赶我走。”
“怎么会?”
“要不是我受伤又得病,恐怕连见她一面都困难。”
严律是见过梁涉川和绮岁甜蜜的时候。
算不上如胶似漆,但也有来有回,从来不是梁涉川一个人的独角戏,从被江且愿害到流产,绮岁的性子就变得忽冷忽热,只看自己心情办事。
梁涉川对她百依百顺都成了习惯。
直到现在,已经成了渴求,渴求她的一眼。
又有谁会知道,他那一枪是为了什么而打到自己身上,没有这一枪,绮岁这段时间不可能会甘心留在他身边。
换药的过程像上刑那么困难。
不光是梁涉川痛,严律在旁每一下都是抖着的,他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口,起初做手术,也是被逼上阵,不做那个手术梁涉川就会没命。
从某些层面来说,他救了梁涉川一命。
严律擦了擦额角的汗,呼吸紧促,心跳不稳,终于将纱布换上,才松垮下肩膀,险些晕倒。
“麻烦你了。”梁涉川可比江封客气的多。
这份客气里总有些疏离。
让人不适应。
他换好衣服,伤口还有些痛麻,活动仍是艰难的,站起来还需要严律扶一把,“要我送您过去吗?”
绮岁还在院子里。
梁涉川淡笑着摇头,“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还没有病到连路都走不稳的地步。
过了半个小时。
后院的黑暗更加浓重,原先还有些月光普照,现在什么都没有,余下的昏暗让脚下的地板不清楚,梁涉川步子虚乏,在进入凉亭前狠狠绊了一下。
肩头的伤处险些撞到柱子。
端坐着的绮岁眉眼一紧,朝他望去,担忧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在梁涉川稳稳站好后又消失不见,“还是很疼吗?”
疼的连路都走不稳了。
梁涉川摇头,过去抓住了绮岁的手,他从上至下捧起她的脸,弯腰想要落下一个吻。
不打招呼,绮岁偏头躲开,声音冷冷的,“要么就好好坐着,不然我回去了。”
她不再是从前围着他跑的那个绮岁。
已经变成了融化不了的冰。
就算是梁涉川成了将死之人,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
凄凉感四处围困。
梁涉川不动声色将悲戚压下,“绮岁,我带你出去。”
“去哪儿?”她可不想单独跟他出去。
“总之不要在这里,很闷。”
这房子成了牢笼。
困住他们的牢笼。
出不去,走不进,永远都是徘徊者。
绮岁知道,梁涉川是发现了她的心思,她不想在台城府,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每一缕气息都让她憋屈。
“你身上还有伤。”
昨晚还去顾也墓前吹了一晚上的风。
实在不能再伤风感冒。
太折寿。
“不在乎。”梁涉川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起来,带上帽子,遮蔽住风,“趁还活着,把没做的事都做了,也不白活。”
他说话时眼角湿润。
绮岁垂下脸,头发跟着在眼下飘,不知怎么地,就那么莫名地跟着他走了。
车子停在附近的山头上。
从那里爬上去,角度最好,距离天空最近,能看到京都第一抹初升的朝阳,日出时的光辉璀璨都能在这里看到,这么简单平凡的事,原来是他一直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