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连绵不绝的雨水将城市笼罩在潮湿的空气中。
车子行驶过一个陡坡,溅起一些轻微的浪。
一到晚上。
雨下的更是厉害。
车内玻璃上氤氲上一层湿露。
雨声掩盖了大部分的手机铃声,蒋沅意识迟钝,经司机提醒了一句,才后知后觉接起了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嗓子疼,许久没吭声,一开口哑了大半,“哪位?”
话筒里有均匀流畅的呼吸声。
三秒等待过后,传来绮岁低微的气声,“姨,是我。”
她用手遮挡着话筒,看了眼浴室内亮着的灯,她今天好不容易才偷偷买了手机回来,趁梁涉川洗漱的空档,给蒋沅打去电话。
蒋沅微怔,立刻坐直了身子。
“岁岁?”声一出,忽然想到什么,又瞬间冷漠了声调,“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绮岁不蠢。
大概能猜到梁涉川一定跟蒋沅胡说了什么。
不然她不会这么平淡。
“姨,梁涉川是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
“他说了什么?”
那天的情况,蒋沅记忆犹新。
绮岁失踪,她急的焦头烂额,不仅将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保镖痛骂了一顿,还发动了所有人去找了一整夜。
却在隔天一早接到梁涉川的电话。
用通知的语气告知,绮岁跟他走了,还是她自愿的。
心灰意冷也不过如此。
蒋沅隐瞒了大部分情况,简明扼要,挑最直白的跟绮岁说:“他跟我说了一声,你跟他走了。”
“不是的。”绮岁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听到静止的水声,来不及说太多,“姨,等我回去了,跟你解释。”
“到底怎么了?”
话刚断。
电话也断了。
蒋沅幽幽叹了口气,面对熄灭的手机屏幕,头疼不已。
开车的司机跟了她几十年,从绮岁刚出生就跟在蒋沅身边,也认得绮岁,他瞥了眼后视镜,“老板,是岁岁小姐的电话吗?来跟你报平安的?”
蒋沅兴致缺缺,“嗯,没说两句就挂了。”
“她现在还跟那位在一起?”
“认死理的丫头,我没辙。”
“他们在一起也好,这不也是梁先生的心愿吗?”雨水隔着玻璃飞扑而来,奏响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司机的话含含糊糊,他长出一口气,无意叹道,“梁先生离世那天,他还提起过呢。”
夜色迷离。
玻璃上的雨点模糊了远处的霓虹灯。
蒋沅本来听的心不在焉,忽然捕捉到一两个特别的字眼,她转过脸,“离世那天,你见他了?”
“见了,您忘了吗?”司机语气讶异,“那天您让我上门送东西给梁二小姐。”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
记忆早已模糊。
“他都说了什么?”
“梁先生那天精神不好,让我向您道谢,然后又说岁岁小姐有下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喝她和那位的喜酒了。”
细听没有什么异常。
可蒋沅对梁珏山很了解,说白了,梁涉川更像是他的翻版,只不过梁涉川更淡漠无情,也从不感情用事。
他们可不会和一个司机,聊起这些琐事。
蒋沅怎么也想不明白,头渐渐疼起来,她靠着椅背,轻揉眉心。
过了会儿,司机又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走之前,梁先生还叫了那位跟他一起去书房呢。”
陵洲。
电话挂断没多久。
还来不及隐藏。
浴室门把手被压下,绮岁将手机攥紧,连忙躺下,手机被迅速藏到枕头底下,往里摸了摸,她还摸到一把防身的小刀。
那是梁涉川第一次偷偷躺到她身边之后,她藏下的。
梁涉川吹干了头发,关了灯,照旧坐到沙发上,没坐多久便躺了下去。
他可没期盼着,绮岁会这么快心软。
毕竟带她出去,让顾也陪她放风筝,带她去买东西,一整天下来,也没见她笑过。
临到深夜。
梁涉川睡意浅,朦胧间听到虚弱的痛吟声,很细,很软,仿佛刚出生的小猫崽子,一声声喵喵叫着。
叫的人心直痒。
睁开眼,他在黑暗中辨认出声音的来源。
是绮岁。
她捂着肚子正在床上打滚。
轻薄的被褥被她卷成了团,乱七八糟的绕在身上。
仔细算了算,梁涉川终于记起,这几天,是绮岁一个月中最要命的日子。
他放轻脚步关门下楼,在最短的时间内泡了红糖水,拿了暖宝宝。
才十几分钟的功夫。
绮岁竟然痛的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梁涉川将水放在一旁,站在床沿边,试图将暖宝宝放到绮岁腹部,手上冰凉太过,刚寻到缝隙伸进被子里,绮岁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神色清明一片。
没有半点困倦。
她挡住梁涉川的手,哑声问:“你干什么?”
连这种事她也要提防?
心里关心,嘴上却反着来,梁涉川冷声,“怕你疼死了。”
“你以前没管过我,现在也用不着管。”
绮岁记仇。
从小就记。
她第一次来例假是夏天,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闷在房里写了一下午的遗书,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封。
给梁涉川的那封信最长。
后来事情搞清楚,那几封“遗书”还是被顾也偷了去,分发给每个人,公开嘲笑了绮岁一番。
只有梁涉川,一眼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道了声“真蠢”便走了。
场子顿时也冷了下来,他的一句真蠢,比所有人的嘲笑都更让绮岁伤心。
每个月她固定有几天要不舒服。
梁涉川也从不安慰,不照顾,反而避而远之,像是嫌弃她矫情一般。
时间久了,绮岁便识了趣,不再拿这件事烦他。
开了盏灯,微光散发。
梁涉川将绮岁扶到怀里,拿着红糖水递到她嘴边,她转过头,倔强的一口不沾,“我说了,不用管我。”
“喝了。”梁涉川语气凉了,端着张不好惹的脸。
可惜绮岁偏偏不怕惹他。
她最擅长的事,就是硬碰硬。
推了推梁涉川的手,“我不喝,拿走!”
他纹丝不动,无奈极了,端着杯子,指腹烫的微红,转了转脑筋,忽然说:“是谁在信里写,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乖乖听话,绝对不惹我生气。”
怀里的人霎时僵冷。
微淡的光亮中。
绮岁反弹似的坐远了,警惕地盯着梁涉川,她记得,那是她曾经给他的“遗书”里的内容。
可他不是扔掉了吗?她亲眼看见的。
梁涉川晃了晃杯里的水,水波光影落在他眼下,隐晦着他的表情,“我不想回忆一遍翻垃圾桶是什么滋味,快过来喝掉,要冷了。”